灯芯又“噼啪”爆开一朵花。
叶纨将最后一页供词对折,压平,塞进桌上的油布袋。布袋已经有些分量,封口用细绳扎了三道,里面的纸张被压得紧实,摸着像一块硬砖。
不是纸,是火种。
能把京城烧穿一个窟窿的火种。
“永昌王真会接这烫手山芋?”她没抬头,手指沿着布袋边缘缓缓捋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对面矮榻上,萧景琰正擦着一把短刃。雪亮的刀刃映着跳跃的灯火,也映着他没什么血色的脸。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从刀尖到刀柄。
“他会。”萧景琰停下动作,抬起眼,“不为公道,是为他自己。屏风的事,他记着。”
叶纨这才抬起眼看他。
几天颠簸,他瘦了一圈,下颌线条硬得硌人,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过火的墨玉,静时深沉,动时藏锋。
“不止记仇。”她将布袋推过桌面,“冯豫倒戈的消息应该到他耳朵里了。江湖上那些‘诉冤书’传得沸沸扬扬,国子监的书生们也开始议论……这些才是压秤的石头。永昌王最会看风向,他知道,天要变了。”
萧景琰伸手接过布袋。油布表面粗糙,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指尖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没说话。
屋里静下来,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细响。
“风转向的时候,”萧景琰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也是最容易翻船的时候。”
话音还没落,窗外传来几声鸟叫。
三短,一长。是猫头鹰。
叶纨起身,推开窗。夜风裹着湿冷的雾气卷进来,一道黑影随即闪入——是沈青。他一身夜行衣还没换,肩头、鬓角凝着细密的露珠,气息微促,眼底却亮着。
“殿下,叶姑娘,”沈青压着声音,“东西送出去了。阿木和阿大山各带一份,走不同的道,按您吩咐的时辰错开上路。”
“路上干净吗?”萧景琰问。
沈青脸上那点亮光暗了暗。“山下镇子来了几个生面孔,守在路口茶棚,眼睛毒得很。”他顿了顿,“咱们的人撤了,没惊动。”
屋里又静了。
油灯的光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晃晃悠悠的,像水底晃动的鬼影。
“知道了。”萧景琰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加派暗哨,后山悬崖那边也放两个人。”
沈青抱拳:“是!”他转身要走,又停住,看向叶纨,“叶姑娘,后山那条……小路,要不要也派个人?”
叶纨摇头:“不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条路留着。”
沈青会意,不再多问,身影一晃便没入窗外夜色里。
窗重新关上,把呜咽的山风和湿冷的夜雾都挡在外面。屋里只剩下两个人,和那盏灯油将尽的油灯。
萧景琰看着站在窗边的叶纨。她背对着光,侧脸轮廓在昏暗中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清凌凌的,映着灯芯上那点将熄未熄的火苗。这些日子,他见过她杀人时眼也不眨的果决,布局时算无遗策的缜密,也见过她深夜里独自坐在那儿,眉间一闪而过的、不知来处的茫然。
“纨娘。”他忽然开口。
叶纨转过身。
“等这件事了了,”萧景琰顿了顿,像是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遍才说出来,“你可愿意……留在大晟?”
话问得突兀,却又像早就该问。
灯芯又爆了一朵花,溅起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光弧,灭了。
叶纨看着他,脸上慢慢浮起那种他熟悉的、带着点疏离的平静笑意。“殿下,我的任务完成了,就该走了。”
任务……
走……
她说得自然而然,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这两个字像一道无形的界碑,“哐当”一声砸在两人之间,把某些正在悄然滋长的东西,硬生生隔开了。
萧景琰没再问,只点了点头。他早知道她不是寻常女子,寻常的笼子关不住她,寻常的许诺也留不住她。
就在这时,叶纨忽然蹙了蹙眉,抬手按住了太阳穴。动作很快,几乎瞬间就放下了,脸色如常。
“怎么了?”萧景琰却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样。
“没什么,”叶纨放下手,“可能有点累。”
她转身去拨弄灯芯,背对着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刚才那一瞬,脑子里像有根针猝然刺入,带着一道扭曲的、破碎的杂音——
【…连接…镜像…干扰…】
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
但心底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被轻轻拨动了。
叶纨躺在硬板床上,闭着眼,却睡不着。
白天的种种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
她在心底试着呼唤系统。
一片死寂。自从上次乱码之后,这东西就像彻底消失了。可刚才那瞬间的刺痛和杂音……
意识渐渐模糊,沉进一片光怪陆离的深潭。
她站在极高的地方,脚下是冰凉的汉白玉,延伸成望不到头的台阶。
身上沉重得喘不过气——明黄的袍子,绣着张牙舞爪的龙,每一寸布料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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