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正厅里,炭火烧得恰到好处。裴绍业和周兴坐在客席,身后站着四名带刀亲卫。主位上,燕轻云与程务挺并坐,薛瑶、辛鹏按刀立在厅柱旁。
茶已上过一轮,厅内却无人开口。空气静得能听见炭火爆裂的噼啪声。
终于,裴绍业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燕少保,程将军。本将奉天后旨意,来朔州查问一些事情。程序所限,还望二位体谅。”
“裴将军奉旨办事,我等自当配合。”燕轻云语气平和,“不知将军要问什么?”
周兴忽然插话:“程将军,有人密报,说你与朝中某些‘心怀怨望’的旧臣暗中联络,意图不轨。此事,你可认?”
这话问得极险,直接把“李唐旧臣”打成“心怀怨望”,稍一应对不慎,就是谋逆大罪。
程务挺面色不变,缓缓道:“程某戍边二十年,往来书信皆是军务。周监军所说的密报,不知是哪年哪月,与何人联络?若有实证,还请拿出来,程某愿当面对质。”
“这……”周兴语塞。
裴绍业接过话头:“程将军别误会。周监军只是例行询问,并无实证。不过……前些时日,将军闭城自守,拒不接旨,此事又当如何解释?”
“此事,程某已上表陈情。”程务挺从袖中取出一份奏疏抄本,递过去,“当时有谣言称,裴将军此行携有清洗名单,欲尽诛朔方旧将。为防军心浮动、激生变故,程某才暂闭城门,待燕少保前来主持大局——此事,燕少保可作证。”
燕轻云点头:“确实如此。程将军一片苦心,皆是为了避免同室操戈,保全朝廷体面。”
裴绍业接过奏疏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奏疏里详细陈述了朔州局势,将“闭城”定性为“暂避冲突以待上命”,字字在理,句句有据。更棘手的是,附页上还列着裴绍业部沿途滋扰地方的十余条罪证,时间地点人证俱全。
“这些……”裴绍业抬头。
“都是程将军为澄清误会,命人搜集的。”燕轻云淡淡道,“裴将军若觉不实,可召相关人证前来对质。”
裴绍业脸色微变。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真的——军中跋扈惯了,沿途强买强征是常有的事,没想到竟被一条条记下。
周兴却不死心,阴声道:“即便如此,程将军闭城总是事实。按律,当……”
“按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个清冷的女声从厅外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梅若烟和冷青萍并肩走进厅来。两人都已换了干净衣裳,梅若烟肩上披着狐裘遮住伤口,冷青萍左臂用绷带固定,但腰间的碧玉刀依然醒目。
裴绍业瞳孔一缩——这两位九品高手果然到了。
梅若烟走到厅中,向裴绍业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裴将军,周监军。北疆军务,瞬息万变。程将军身为朔方统帅,首要之责是保境安民。当谣言四起、军心不稳时,暂闭城门以定军心,是持重之举,何罪之有?”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铿锵:“若程将军当时贸然开城,任由谣言发酵,导致兵变民乱——届时,裴将军这五千兵马,可镇得住两万七千边军?可护得住三万百姓?”
裴绍业被问得哑口无言。
周兴脸色铁青,正要反驳,冷青萍忽然上前一步,碧玉刀“铛”的一声轻响出鞘三寸:“周监军,我听说你在神都审案,最讲究‘证据确凿’。如今既无实证,仅凭‘密报’二字就要拿人……这是审案,还是构陷?”
她眼神如刀,直刺周兴。
周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竟不敢与她对视。
厅内一时寂静。
燕轻云这才开口,声音依旧平和:“裴将军,周监军。程将军的奏疏已抄录多份,送往神都、太原、御史台。是非曲直,朝廷自有公论。眼下朔州最大的威胁,并非程将军是否闭城,而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突厥三万骑兵已至黑沙城,距此仅三百里。若因朝堂内耗,导致北门失守,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裴绍业心上。
他终于明白燕轻云的底气从何而来——不是武力,不是口才,而是大势。突厥压境,朝廷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朔州,而不是一场清洗。
“燕少保所言极是。”裴绍业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程将军闭城之事,本将会如实上奏,说明缘由。至于那些谣言……本将从未听过什么‘清洗名单’,定是有人挑拨离间。”
周兴猛地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怒。
裴绍业却不再看他,继续道:“不过,天后旨意还是要遵。程将军既已交出兵权,按制需随本将回京述职。当然,不是押解,是随行。”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不抓,不审,只是“随行回京”。回去后如何发落,就看朝中博弈了。
燕轻云与程务挺对视一眼,缓缓点头:“可以。不过,程将军身上有旧伤,不宜长途颠簸。裴将军可否宽限几日,待伤势稳定再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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