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朔州城楼染成暗金时,燕轻云的内厅烛火通明。
厅内五人围坐:燕轻云、崔挽月、梅若烟、冷青萍、薛瑶。案上铺着崔挽月绘制的朔州及周边地形详图,旁边还摊着几页写满娟秀字迹的纸——那是她熬夜整理的《治朔三议》。
“裴绍业已离去。”燕轻云手指轻敲案沿,目光扫过众人,“朝廷这关暂且过了,但李孝逸不会罢手。陈冲既已投靠他,定会出些阴毒主意。”
崔挽月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语气平静:“陈冲知道我二人底细。他最可能做的,是散布‘抄袭’谣言,从文名上毁你。此事我来应对——过些日子,我以‘燕夫人’名义在城中办场诗会,当众作几首‘新作’,谣言不攻自破。”
她说得轻巧,但燕轻云知道其中风险。若被人察觉诗风突变或与后世名篇雷同过多,反会惹疑。他看向崔挽月,她微微颔首——二人早有默契,所谓“新作”实为挑选冷门唐诗宋词,稍加改动,分批次放出。
“这些都是小伎俩。”梅若烟忽然开口,银枪倚在身侧,“真正的杀招在北方。四万突厥铁骑,加上藏剑那老贼……轻云,这一战若败,万事皆休。”
冷青萍抱刀冷哼:“败不了,呆子已接掌朔方军,程将军留的暗探网也运作起来了。加上我们从长安带来的兄弟,未必不能守。”
“守得住城,守不住人心。”燕轻云忽然道。
众人静了下来。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内渐起的炊烟:“自汉末以来,天下分合,王朝更替,可有一点从未变过——这天下,是皇帝与世家共治的天下。百姓纳税服役,换来的是饥荒时的易子而食,是战乱时的流离失所。朔州城这两万七千边军,他们为何而战?”
薛瑶沉吟道:“为保家卫国……”
“家是谁的家?国是谁的国?”燕轻云转身,烛火在他眼中跳动,“若有一日,朝廷说朔州可弃,我们是不是就该开门降了?若有一日,皇帝说燕轻云该杀,朔方军是不是就该绑了我送出去?”
厅内死寂。
崔挽月轻轻吸了口气——她知道,燕轻云要说出那些他们私下讨论过无数次、却从未公开言明的想法了。
“我要改规矩。”燕轻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是改一朝一代的规矩,是改这天下运转千年的规矩。”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纸,缓缓展开。纸上是他与崔挽月共同拟定的纲要,墨迹尚新。
“第一,军制。”他看向薛瑶,“朔方军不再只是‘朝廷的兵’。我要设‘士兵委员会’,什长以上军官,需经士卒推选,我再任命。军饷公开,抚恤章程刻碑立于校场。从今往后,当兵吃粮是天经地义,但为什么而战,得让每个士卒心里明白——他们守的是自己的父母妻儿,是自己的田地屋舍,不是某个皇帝的万里江山。”
薛瑶瞳孔微缩。这是撼动根基的变法,但细细一想……若真如此,这支军队的凝聚力将可怕到什么程度?
“第二,政制。”燕轻云继续道,“朔州设‘民议堂’。城中坊正、乡里耆老、商户代表、军中代表,皆可入堂议事。赋税怎么收、城墙怎么修、粮仓怎么管,不再由刺史府一言决之。崔挽月会拟出详细章程。”
梅若烟忽然问:“那刺史何用?”
“刺史是执行官。”崔挽月接话,眼中闪着光,“民议堂议定方向,刺史府负责落实。刺史需定期向民议堂述职,若多数代表不满,可上书朝廷请求撤换——当然,这是远期目标。眼下我们只能从朔州做起。”
冷青萍听得皱眉:“这不乱套了?一群平头百姓,懂什么治国?”
“他们不懂治国,但懂自己要不要饿肚子。”燕轻云看着她,“萍儿,你行走江湖,见过多少州县官员拍脑袋决事,弄得民不聊生?若做事前能听听百姓的声音,很多悲剧本可避免。”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而这只是开始。若有一天……我们能走得更远,我会废除科举。”
“什么?!”薛瑶失声。
“科举看似公平,实则仍是世家垄断。寒门学子苦读十年,抵不过人家三代积累的人脉、书籍、名师。”燕轻云道,“我要办官学,蒙童皆可入学,束修由官府补贴。学成之后,不是考诗赋文章,而是考实务——算术、农桑、律法、地理。通过者,从县衙小吏做起,凭政绩升迁。”
崔挽月补充道:“还要设‘监察院’,独立于各级官府,专司纠察官员贪腐、渎职。监察使由民议堂推举,朝廷任命,但任职期间不受地方节制,可直接上书中枢。”
梅若烟久久不语。她想起陇西老家,那些被县令逼得卖儿卖女的农户,想起父亲梅瓒曾感叹“朝堂尽是衣冠禽兽”。若真有这么一天……
“轻云、挽月。”她忽然抬头,眼神灼灼,“你们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会成为所有世家的死敌,成为皇权的眼中钉。即便武曌倒了,下一个皇帝也不会容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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