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不,不再是疼。疼是需要神经、需要感觉、需要“活着”才能体验的东西。而此刻,没有“身体”,没有“感觉”,没有“活着”的实感。
只有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无边无际的、仿佛被浸泡在绝对零度的液态金属里的存在。这“存在”本身,就是痛苦,是虚无,是永恒的、无声的尖叫,被冻结在时间的琥珀里。
陆惊云“存在”着,又不存在。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但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被抬上了车,被运送,被转移。有颠簸,有引擎的噪音,有人低声的交谈,有仪器嘀嗒的电子音。但这些都像是隔着厚厚的、隔音的毛玻璃传来的模糊回声,扭曲,失真,与他无关。
他的意识,被困在了一个更小、更黑暗、更坚固的地方。不是外界,是他自己的意识核心。一个被狂暴能量冲击、被死亡阴影笼罩、被强行维持着一丝不灭余烬的、濒临彻底破碎的意识囚笼。
在这个囚笼里,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冰冷的黑暗,和黑暗中,那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那枚指向“深渊之底”的冰冷坐标烙印。它像囚笼墙壁上唯一的一道刻痕,恒定,清晰,散发着微弱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向性。是锚,也是锁链。
第二样,是体内那团……勉强还能称之为“龙晶力量”的东西。但它不再是温暖的、流动的、带着修复意志的暖流。它在幽蓝能量冲击和自身濒死状态的双重作用下,发生了难以言喻的、危险的变化。它变得粘稠、冰冷,像冷却的岩浆,又像混入了杂质的、不断缓慢析出诡异结晶的黑色原油。它仍在极其缓慢地流转,维持着那最后一缕几乎无法察觉的生命之火,但每一次流转,都带来更深的、意识层面的冰冷和……异质感。仿佛这力量,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控制,甚至脱离“生命”的范畴,向着某种更原始、更冰冷、更接近“深渊之底”那种纯粹能量的、非生命的形态滑落。
第三样,是记忆。或者说,是记忆的碎片,在濒死意识的黑暗深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碰撞、回放。不是连贯的叙事,是破碎的、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画面、声音、气味、触感……是濒死大脑最后的、无序的放电活动,也是意识在彻底消散前,最后的、徒劳的自我追溯。
血。
首先涌上来的,是浓重的、铁锈般的、带着甜腻腥气的血的味道。
不是荒野中自己吐出的血。是更早的,混合着硝烟、海水、机油、消毒水、以及……死亡本身气味的血。
他“看”到了银行大厅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缓缓蔓延开的、暗红色的血泊,倒毙的劫匪空洞的眼神,苏晚晴父亲苏建国躺在担架上、被白布覆盖的冰冷轮廓。
他“看”到了深海实验室样本区那些淡绿色液体中,扭曲、变异、睁着空洞眼睛的、浸泡了三十年的生物标本。那些标本无声地呐喊着,皮肤下仿佛有幽蓝的光在流动。
他“看”到了废弃变电站的废墟,燃烧的指挥车残骸,被炸得支离破碎的敌人尸体,以及自己咳出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滚烫的鲜血。
他“看”到了荒野中,自己身下拖出的、那道粘稠暗红的血痕,在冰冷的月光和远处城市光晕下,散发着不祥的光泽。
血。 是这条路的起点,也是这条路上,每一步,都深深浸染的颜色。
父亲的脸。
在血色的背景中,父亲陆卫国那张被烟雾笼罩的、沉默的、带着深深疲惫和某种沉重秘密的脸,缓缓浮现。不是在病床上,是在更早的时候,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坐在昏暗的台灯下,擦拭着那把老旧的、枪口已经磨圆的54式手枪。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眼神,穿过烟雾,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焦点,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有些事,知道了,就得扛着。”父亲的声音,仿佛从记忆的深井中传来,沙哑,平静,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扛不住,也得扛。因为你的背后,是更多的人,更多的……责任。”
责任。为了这两个字,父亲扛着“龙渊计划”的秘密,扛着战友的牺牲,扛着内心的愧疚和恐惧,直到被癌症和监视拖垮,在病痛和沉默中死去。
而他,陆惊云,现在也在扛。扛着父亲未完成的使命,扛着叶文山留下的、过于沉重的“钥匙”,扛着无数因龙晶而死的亡魂,扛着苏晚晴的期望,扛着“渊”的冰冷链接,扛着“方舟协议”的倒计时,扛着罗森塔尔的追杀,扛着“烛龙”的围捕,扛着体内这股正在滑向非人、冰冷异变的龙晶力量……
他扛不住了。身体碎了,意识碎了,连最后一点维系“自我”的力量,都在被侵蚀,被转化。
“爸……我……扛不住了……”一个无声的、绝望的念头,在意识的囚笼中浮起。
叶文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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