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不眠夜
正德八年二月十一日,子时三刻。
南京龙江船厂的临时衙署内,烛火摇曳。李远坐在案前,手中捏着一支炭笔,面前摊开的武昌城防图上已经密密麻麻标注了十几个箭头,可他的目光却不时飘向窗外。
朱清瑶离开已经六个时辰了。
“大人。”门外传来陆炳的声音,“韩师傅醒了。”
李远猛地起身,肩部的箭伤传来一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廊里,陆炳提着灯笼,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
“韩铁火情况如何?”
“箭伤不深,但失血过多。”陆炳低声道,“大夫说需要静养月余,可韩师傅一醒就要见您。”
两人快步穿过回廊。燕子矶的临时工坊里,原本堆放木料的仓房已被改造成医馆,二十多名在长江血战中负伤的工匠和士兵躺在简易床铺上。韩铁火靠在最里面的位置,左肩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苍白如纸。
“韩师傅。”李远在床边坐下,“伤这么重,怎么不歇着?”
韩铁火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李远按住。这铁塔般的汉子此刻虚弱得像片落叶,但眼神里的火光却烧得正旺:“大人,船……船怎么样了?”
“你放心,三十艘新船已经下水。”李远轻声道,“你带出来的那批工匠手艺都不错,顾花眼正领着他们在燕子矶继续赶工。五日内,至少还能再造十艘。”
“不够。”韩铁火摇头,每说一个字都扯得伤口生疼,“武昌城……我去过。正德五年,跟着兵部的差事去送过一批火炮。那城墙,高四丈二,厚两丈八,护城河引的是长江水,宽十丈有余。城头有炮台二十七座,每隔五十步一座。就凭咱们这点船,强攻不下。”
李远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一张图纸。那是他连夜赶制的武昌城防简图,上面标注着韩铁火说的每一个数据:“我知道难。所以才想请教你——如果不用强攻,可有别的法子?”
韩铁火盯着图纸看了许久,忽然道:“瓮城。”
“什么?”
“武昌有九座城门,每座都有内外两道城门,中间形成瓮城。”韩铁火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在图纸上点了点,“瓮城内部空间狭小,一旦攻入,守军可从城头四面放箭、投石、倒滚油。但反过来想——如果咱们能控制瓮城,就能以此为据点,从内部攻破内城门。”
“怎么控制?”陆炳皱眉,“瓮城本就是死地。”
韩铁火看向李远,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大人,您造的那种……‘火龙出水’,还能做吗?”
李远心头一动。
“瓮城长宽不过三十步,若是把火龙出水架在攻城车上,推进瓮城,一次齐射就能覆盖全部空间。”韩铁火喘了口气,“守军在城头,咱们在瓮城里,他们对咱们放箭,咱们用火箭烧他们。看谁先撑不住。”
“可是怎么进瓮城?”陆炳追问,“城门不会自己开。”
李远的手指在图纸上滑动,停在了“文昌门”的位置:“这门紧邻黄鹤矶,地势低洼,护城河在这一段最窄。如果趁夜……”他看向韩铁火,“韩师傅,你还能画图吗?”
“拿炭笔来。”
半个时辰后,一张全新的攻城器械草图在烛光下展开。那是一辆特制的“铁甲冲车”,车顶用浸湿的牛皮覆盖,车身包铁板,前端装有巨大的撞木。最特别的是,车体两侧各开六个发射孔,可装载十二支小型火箭。
“这冲车要多大?”陆炳问道。
“长两丈,宽一丈二。”韩铁火在图上标注尺寸,“得用上好的榆木做骨架,外包的铁板不能薄于三分。车轮要用实心的,免得被箭射穿漏气。最重要是这撞木——”他在车头位置画了个圈,“得裹上铁皮,前端做成锥形。三十个人推,连续撞击五十下,再厚的城门也得裂。”
李远盯着图纸,脑海里已经开始计算材料:“榆木……仓库里还有八十根。铁板存货不足,但可以从缴获的宁王战船上拆。车轮需要十六个实心木轮,让刘一斧带人赶工,三天能做完。问题是火箭——我们只剩不到两百支火龙出水的弹药了。”
“那就少装点。”韩铁火道,“每车装六支,分成两队,每队三辆冲车。文昌门、平湖门、汉阳门,三路齐攻。哪路先破,大军就从哪路进。”
“声东击西。”李远点头,“但宁王不是傻子,严嵩更不是。他们一定会重点防守这几处城门。”
“所以需要佯攻。”陆炳忽然开口,“末将愿领一队死士,从武胜门方向发动强攻,吸引守军主力。只是……”他顿了顿,“佯攻的队伍,伤亡会很大。”
房间里陷入沉默。烛火噼啪作响,远处传来长江的涛声。
李远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浓重,江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他想起朱清瑶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夫君,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看武昌城破。”
“陆千户。”李远转身,声音很轻,“佯攻的任务,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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