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局的人上门时,是礼拜一上午十点。
陆家客厅里,王雪琴正拿着新到的绸缎在身上比划,嘴里念叨着要裁件新旗袍去参加下礼拜的茶会。如萍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翻着报纸,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口——何书桓说今天要来,却迟迟不见人影。
“妈,”如萍轻声说,“这料子会不会太艳了?”
“艳什么艳?”王雪琴对着镜子转了个圈,“你妈我还年轻,穿红的怎么了?倒是你,整天穿得素素净净的,难怪书桓对你不上心……”
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如萍眼睛一亮,起身就要去开门,却被王雪琴拉住:“急什么?让阿兰去。女孩子家要矜持。”
阿兰小跑着去开门。几秒钟后,她的声音带着惊慌传进来:“太、太太……有客人……”
三个穿着深色中山装的男人已经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拿着公文包,脸上没什么表情。
“请问,陆振华先生在吗?”他的声音平稳,却透着公事公办的冷硬。
王雪琴放下料子,皱了皱眉:“你们是谁?找老爷什么事?”
中年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证件:“租界税务局稽查科,李秉忠。”他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也亮出了证件。
“税务局?”王雪琴脸色微变,“我们家税款都是按时交的,你们来干什么?”
“有些账目需要核对。”李秉忠环顾四周,“陆先生在家吗?”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陆振华拄着文明棍走下来,脸色阴沉:“我就是陆振华。什么事?”
李秉忠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陆先生,我们接到举报,贵府在过去三年间存在多项税务问题。第一,陆公馆房产税申报面积与实际面积不符。第二,陆家名下‘振华商贸公司’存在偷漏营业税行为。第三……”
他一口气列出了七八条,每一条都说得清清楚楚。
陆振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谁举报的?”
“举报人匿名,但提供了详细证据。”李秉忠推了推眼镜,“我们需要对贵府的账目进行核查,请配合。”
“核查?”王雪琴尖叫起来,“凭什么?你们有搜查令吗?”
李秉忠从公文包里又掏出一份文件:“这是租界法院批准的税务稽查令。陆太太,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陆振华握着文明棍的手背青筋暴起,但他终究没有发作。几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明白,有些时候,硬碰硬没有好处。
“要查多久?”他声音沙哑。
“看配合程度。”李秉忠说,“如果账目清楚,一两天就好。如果不清不楚……”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王雪琴还想说什么,被陆振华一个眼神制止了。
“阿兰,”陆振华吩咐,“带几位先生去书房。老周,去把账房先生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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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书店时,我正在教可心算账。
这姑娘自从振作起来后,像换了个人。每天早早到店里,打扫、理货、记账,一样不落。她说要攒钱,将来自己开个小裁缝铺。
“依萍姐,”可心指着账本上一行数字,“这个月的布料支出比上个月多了十五块,但成衣销量只多了三件。是不是该调整进货量?”
我正要回答,门被推开了。梦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额头上全是汗。
“依、依萍姐……”她扶着门框,“出事了……税务局的人……去家里了……”
我把账本放下:“慢慢说,怎么回事?”
梦萍断断续续说了事情的经过。她早上从学校回来,正好撞见税务局的人进门,躲在外面听了一会儿,赶紧跑来报信。
“爸的脸色……好难看。”梦萍声音发颤,“妈一直在闹,被爸骂了。现在那些人还在书房里查账……”
我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阳光明媚,街道上车水马龙。一切都是那么平静,仿佛陆家的那场风暴,隔着几条街就吹不过来了。
“依萍姐,”梦萍小声问,“是不是……是不是你……”
“不是我。”我转过身,“但我大概知道是谁。”
梦萍睁大眼睛:“谁?”
我没有回答。脑子里浮现出顾慎之平静的脸,还有那句轻描淡写的话:“黑豹子……你的时代,该结束了。”
“可心,”我说,“今天你先回去吧。梦萍,你也回家去。”
“我不回去。”梦萍咬着嘴唇,“家里现在肯定一团糟,我……我不想看见。”
“那就留下来帮忙。”我说,“下午有一批新书到货,需要整理上架。”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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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的混乱,比想象中更甚。
税务局的人在书房一待就是四个小时。账房先生老吴被叫进去,出来时脸色惨白,衬衫后背都湿透了。
“老爷,”他声音发颤,“他们……他们查得很细。三年前的账都翻出来了……”
陆振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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