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停得比变脸还快。
刚才还跟天河漏底似的,眨眼功夫,那层黑得发紫的云就像被谁一把扯碎了,扔进了垃圾堆。太阳重新露头,光线毒辣辣地刺下来,照得这一峡谷的烂泥坑直反光。
赫连昭从泥浆里把脑袋拔出来,用力甩了甩,甩出一圈浑浊的水珠子。
“咳咳……噗!”
他吐出一口混着沙砾的脏水,两只手撑着地面想站起来,结果手底下全是滑腻腻的淤泥,哧溜一下又趴了回去。这回更惨,半张脸都埋进了泥里,那身价值连城的狼皮大氅裹满了黄泥汤,沉得像披了层铁甲,勒得他脖子差点断了。
周围静得吓人。
只有水流退去时发出的咕噜声,还有几声压抑不住的呻吟。
赫连昭抹了一把眼睛,视线终于清晰了点。他看见自己的那些手下,那些平日里在草原上骑着马嗷嗷叫的勇士,这会儿一个个跟刚从酱缸里捞出来的咸菜似的。有的挂在树杈上晾着,有的半截身子埋在土里蹬腿,手里的弯刀早不知冲哪去了,剩几个手里还攥着那烧火棍似的火铳,正对着枪管往下倒水。
惨。
太惨了。
这哪是来埋伏人的,这分明是来给这山沟沟填坑的。
“整队。”
一声清冷的低喝,不大,但在这一片死寂里显得格外扎耳朵。
赫连昭猛地抬头,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就在离他不远的下方岩壁上,几十面黑铁圆盾整齐划一地撤开,发出“锵”的一声金属撞击音。盾阵散开,露出里面的人。
萧珏站在最前面,手里那把佩剑连鞘都没拔出来。
他身上那件玄色劲装虽然湿了,贴在身上勾勒出硬朗的肌肉线条,但那股子精气神,跟上面这群泥猴子简直是两个物种。他甚至还有闲心抬起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有些乱的袖口,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宫廷晚宴,而不是刚经历了一场泥石流。
“赫连兄。”
萧珏抬头,目光穿过几丈高的距离,精准地钉在赫连昭那张花里胡哨的脸上。他嘴角没笑,但眼神里那种看热闹的戏谑,比直接扇巴掌还疼。
“这西山的风水,确实养人。这才多大一会儿功夫,赫连兄看着……圆润了不少。”
赫连昭脸皮子抽搐了一下。
那是肿的。
刚才被石头磕的,被树枝刮的,现在全肿起来了,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猪头样。
“萧……萧珏……”
赫连昭嗓子哑得厉害,像是吞了把沙子,“你……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萧珏挑眉,脚尖在岩石上点了点,把靴子上沾的一点泥蹭掉,“知道老天爷看你不顺眼?还是知道这地方专克缺德事儿?”
赫连昭没说话。
他浑身都在抖。不是冷的,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寒气。
如果说刚才那是天灾,那现在这局面怎么解释?为什么雨只淋他这一头?为什么洪水正好卡在他冲锋的时候下来?为什么萧珏的人连根毛都没伤着,他的人却废了一大半?
巧合?
去他娘的巧合!草原上的狼都不信这种鬼话!
赫连昭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萧珏,试图从这个老对手脸上看出点端倪。但他看不透。萧珏太稳了,稳得就像这山里的石头,甚至连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都没有,只有一种……理所当然。
就像他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
“不对……”
赫连昭喃喃自语,手指死死扣进泥里,指甲翻起也不觉得疼,“不是你……这种手段,不是你能使出来的……”
萧珏是人,是战神,是权臣,这都没错。但萧珏没本事呼风唤雨,没本事让老天爷听指挥。跟萧珏斗了这么多年,这人什么路数他赫连昭门儿清。硬碰硬萧珏行,玩这种神神鬼鬼的把戏,萧珏不屑,也不会。
那会是谁?
一种莫名的直觉,像根针一样扎在他后脑勺上。
赫连昭猛地转头,视线越过萧珏,越过那片狼藉的峡谷,鬼使神差地投向了数里之外的那座高岗。
那里是这附近的制高点。
刚才雨下得大,雾气蒙蒙的看不清。现在天晴了,那座光秃秃的山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距离太远,常人看过去也就是个模糊的黑点。但赫连昭是草原上长大的,能在百步之外射中蚊子腿,这双招子毒得很。
他看见了。
在那块凸起的大石头上,站着个小小的身影。
是个孩子。
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干干净净,纤尘不染。风吹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那孩子没看风景,也没看天,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这边。
隔着这么远,赫连昭看不清那孩子的五官。
但他能感觉到那道视线。
平静、冷漠,甚至带着点百无聊赖。就像是一个顽童蹲在地上,看着一窝蚂蚁被开水烫得四处乱窜,既没有怜悯,也没有快意,纯粹是在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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