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按不住胸膛里的雷声!
种子在冻土下拱动腰脊,
把寒冬的封印狠狠撕裂。
冰裂的脆响是它出征的号令,
根须奔涌,直指大地幽深的血脉。
看那熔炉喷薄的金色烟霭,
齿轮咬紧黎明,火星溅满天幕。
汗珠滚落处,新塔刺破云层,
钢轨如箭矢,射向辽阔的地平线。
意志浇筑的脊梁,正在群山间节节拔升!
亿万片新绿汇成咆哮的潮汐,
淹没了所有荒凉的堤岸。
枝丫奋力挣脱枯瘦的过往,
朝着光,伸展成千重交叠的臂膀!
森林以连绵的呼啸,宣告疆域无限。
让洪流来得更迅猛些吧!
拍碎顽石的叹息,淘尽淤塞的泥沙。
看河道奔涌不息,劈开崭新的峡谷,
浪尖腾跃着永不沉没的朝阳。
每一次撞击,都是大地年轻的心跳震响!
季节的回环里刻下滚烫年轮,
蓬勃的力在脉络中日夜奔突。
没有什么能阻挡这向光的跋涉——
沃野延展成无垠的战阵,
生命啊,正以火的姿态熊熊席卷!
清河镇蜷伏在北方群山的褶皱里,仿佛一块被时光遗忘的朽木。镇口那株百年老柳,铁灰色的枯枝虬结盘绕,终年垂着毫无生气的灰蒙蒙的叶子,活像一簇凝固的、无法落下的叹息。朔风从山隘口呜咽着穿过,卷起细小的尘埃旋涡,打着转儿,舔舐着空荡荡的街面。除了风偶尔拨弄枯枝发出的几声干涩嘶鸣,整个镇子沉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直到那个冬末的傍晚,一个身影,裹挟着远方的寒气与肩头薄薄的雪沫,推开了镇西头那座废弃祠堂厚重而吱呀作响的门板。来人正是陈满囤,衣衫洗得褪了色,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左眼浑浊一片,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再也擦不亮的尘翳,暮色中只能映出模糊的光影;右眼倒还勉强能视物,只是那目光常常投向虚空深处,焦点不定,仿佛在捕捉常人无法得见的幻象。他放下肩上简陋的行囊,从里面郑重其事地捧出一物——一把古旧的琴,琴身深栗色,裹着一块早已磨损褪色的葛布。
他拂去供案上厚厚的积尘,小心翼翼地解开葛布,将琴置于其上。那琴形制古雅,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沧桑。陈满囤伸出枯瘦却稳定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琴弦。弦丝微颤,一声清越圆润的初鸣,如同幽谷中第一滴融化的冰凌坠落深潭,“叮咚”一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漾开清晰的涟漪。这声鸣响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热度,沉睡的祠堂骤然被注入了无形的暖流,冰冷的空气似乎也瞬间松动了一丝。
更令人惊奇的是,在他指尖流泻出的第一个完整音符之后,那琴身之上,竟氤氲出一个肉眼难以清晰捕捉、却能在旁观者心湖中清晰成像的微小精灵!她身量玲珑,仅三寸余高,通体流转着珍珠般柔和纯净的光芒,在琴弦振动的光影中轻盈地悬浮、旋转。她有着一头纯粹光芒凝结的长发,细细的,如同被月光浸润的蚕丝,随着她的动作飘拂荡漾。精致的小脸上,一对同样由光芒凝成的眼眸,清澈得如同初春融化的山涧。她便是寄居在这把名为“微羽”的古琴之中的精灵——微羽本身!此刻,她舒展着背后那对比蝉翼更轻薄、更剔透的光翼,伴着陈满囤指尖拨弄出的婉转曲调,在琴身上方轻盈地盘旋、上下翻飞,光翼的边缘不断洒落下细碎如星尘般的微芒。
陈满囤的琴声起首只是试探,如同初春怯怯探出泥土的第一缕草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渐渐地,琴音变得缠绵而悠扬,像山涧溪流找到了自由的路径,开始潺潺奔涌,轻快地跳跃过细小的卵石。他开口讲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在听者耳畔低语。他说的是前朝旧郡的兴衰,是江湖儿女的快意恩仇。随着故事的展开,微羽的身姿也灵动起来,她在琴弦震颤的光晕中飞舞变幻——时而化作一条在云海波涛中隐现的游龙,时而凝成一只在霞光里引吭高歌的瑞鹤,时而又聚拢成战场上刀光剑影中奋力拼杀的勇士虚影……那些只存在于口耳相传或泛黄书页中的景象,竟在她纯粹的光芒演绎下,栩栩如生地呈现在所有凝神倾听者的心田。
更为奇妙的连锁反应紧随其后。
那株镇口盘踞着、早已被所有人认定彻底枯死的老柳,那垂头丧气的灰败枝条尖端,竟在数日后的一个清晨,顶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寒意,怯生生地萌出了一点点、嫩得几乎透明的鹅黄新绿!如同久旱龟裂大地上突然降临的第一滴甘霖,这抹新绿微小却倔强,瞬间点燃了清河镇死水般沉寂的心头。紧接着,祠堂门前的荒地上,那些被霜雪反复蹂躏过的萎顿野草,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入了惊人的活力,疯狂地向上窜起,叶片舒展,绽放出令人心醉的浓翠碧色,水灵灵地在晨风里招摇。连屋檐下几只冻得瑟瑟发抖、挤成一团羽毛球般的麻雀,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它们用力扑棱着僵硬的翅膀,竟歪歪斜斜地重新飞了起来,在祠堂上空盘旋,发出久违的、略显沙哑却充满生机的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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