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那声闷响的余韵仿佛凝固在了琴房冰冷滞重的空气里。张佳乐独自站着,像一尊被骤然遗弃在寂静荒原上的雕像,唯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证明着时间并未停滞。
林冰离开了。
带着那盒微不足道的冻伤膏,带着那句破碎的“谢谢”,带着她从未示于人前的仓皇与裂痕,消失了。
寂静,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整个空间。窗外,雪落无声,将世界温柔而残酷地包裹在一片纯净的灰白之中,愈发衬得琴房内空旷而死寂。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凛冽的清醒,却也带着一种无所适从的空茫。
张佳乐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失去焦点地扫过熟悉的三角钢琴,扫过沉默的黑白琴键,最后,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沉沉地落回那张深蓝色的琴凳——落回林冰遗留下的、那片仿佛仍萦绕着主人冰冷气息的“废墟”之上。
《星尘低语》的乐谱依旧摊开着,维持着主人离去时的姿态,像一页被突然中断的密文。旁边,那支昂贵的银色钢笔随意搁置,笔尖还隐约残留着未干的墨痕,在顶灯下折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无声地诉说着离去时的匆促与心绪的紊乱。
她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动,很轻,很慢,仿佛脚下不是冰冷的地板,而是布满无形涟漪的湖面,稍一用力,就会惊散水中倒影,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
她在琴凳前停下。微微俯身,目光垂落,终于清晰地、毫无遮挡地,看到了那些之前被惊鸿一瞥所捕捉到的、密密麻麻的铅笔标注。
它们不再是模糊的痕迹,而是无比具体、无比清晰的语言,冰冷而精准地烙印在乐谱的空白处,如同手术刀划开的纤细伤口,露出内里复杂而隐秘的肌理。
“指法:3-1-4过渡,手腕下沉三度,不可僵硬。”——旁边甚至用极细的线画了一个微小的手部动作示意图。
“力度:poco a poco cresc.(逐渐增强),气息需绵长,如暗涌。”
“情感:此处需极轻灵,指尖触键如雪落,无声却需有形,有重量。”
“…回忆的触感…”
“(此处铅笔字迹稍重,几乎划破纸面)…勿沉溺。”
“音色:冷冽中透一丝暖,似破晓前星光。”
“(另一个段落旁)…痛楚需克制,以指尖微颤表达,非宣泄。”
张佳乐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她睁大眼睛,逐字逐句地阅读着,仿佛在解读一部天书,一部用冰冷术语和抽象情感密码写就的、独属于林冰一人的内心日记。
这…这根本不是简单的教学标注!
这更像是一份…创作手记?一份极其私密的、创作者与自我对话的记录!每一个标注,都不只是在指导如何弹奏,更是在精准地定义每一段旋律背后需要注入的、极其细微和复杂的情感状态和精神意象!
“回忆的触感”…“勿沉溺”…“痛楚需克制”…
这些词汇,冰冷抽象,却带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情感分量。它们指向的,绝不仅仅是一首练习曲的技术要求。它们指向的,是创作这首曲子时,林冰内心正在经历的风暴——一段需要被“克制”的“痛楚”,一种需要警惕“沉溺”的“回忆”…
这首《星尘低语》,根本不是什么随意的练手之作!它是…它是林冰某个重要人生阶段的私人情感凝结体!是她的盔甲,也是她的软肋?是她试图用最冰冷的乐理和最精准的控制,去封存、去表达某种灼热到无法直面的过往?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冲刷着张佳乐的认知。她一直以为这首曲子是林冰用来考验、甚至折磨她的工具,却从未想过,它本身就是一个沉重的秘密,一座矗立在林冰内心深处的、刻满了铭文的纪念碑。林冰让她学这首曲子,那种近乎偏执的严苛和不容出错的态度,此刻似乎有了一种令人心悸的全新解读——她不是在挑剔一个笨拙的学生,她是在…守护?守护这首曲子不容被玷污的、属于她自身的灵魂印记?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乐谱最后几页的一处空白吸引。
那里没有复杂的标注,只有用铅笔轻轻写下的、一行极其娟秀却略显潦草的小字,与前面冷静精准的笔触微有不同,仿佛是在某种情绪波动下无意中写下的:
“若星辰终将陨落,愿旋律成为最后的墓志铭。”
墓志铭?!
张佳乐的心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升!这行字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为什么是墓志铭?为谁而写的墓志铭?为一段逝去的时光?一个厉害的人?还是…为了某个部分的自己?
纷乱的思绪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在她脑海中嗡嗡作响。她猛地想起王小明昨天那不确定的猜测——关于一篇模糊的、提及“天才少女”和“星尘”曲子的陈旧报道。难道那并非空穴来风?难道林冰的过去,真的发生过什么巨大的、与这首曲子密切相关的变故?而那变故,或许与原主“张佳乐”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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