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周期比想象中漫长。身体从促排药物的影响中慢慢恢复,像潮水退去后显露的沙滩,带着被冲刷后的疲惫和平静。张佳乐的小腹不再胀痛,情绪也不再被激素的浪潮推着起伏。她重新回到画架前,却发现自己无法像从前那样投入。
画笔悬在半空,颜料在调色盘上干涸。她看着空白的画布,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像声音消失了。”她对林冰说。
林冰正在整理乐谱,闻言抬起头:“什么声音?”
“创作的声音。以前画画时,心里会有声音——该用这个颜色,该用那个笔触。现在没有了,一片寂静。”张佳乐放下画笔,指尖上沾着一点钴蓝,像是凝固的天空。
林冰走过来,握住她沾着颜料的手:“也许不是消失了,是变了。像休止符,不是结束,是呼吸,是为了下一段旋律。”
“那下一段旋律什么时候来?”
“等它准备好。等我们准备好。”
她们决定不急于回到治疗周期。陈医生建议休息一个月,她们决定休息两个月——让身体完全恢复,也让心灵重新找到节奏。这不是放弃,是调整呼吸,是让紧绷的弦松弛下来,才能再次奏响。
五月的城市绿意盎然。她们重新开始散步,不是为锻炼,只是走路。沿着河岸,穿过公园,在清晨或黄昏,没有目的地,只是行走。脚步落在石板路上,一前一后,像某种缓慢的节拍器。
一天傍晚,她们走到城市边缘的小山。山路平缓,两旁是茂密的槐树,花开得正盛,白色的花串垂下来,香气浓郁得几乎可以触摸。走到半山腰的观景台时,夕阳正悬在城市天际线上,把天空染成橙红与紫蓝的交响。
“像你的那幅《暮色》。”林冰说。
张佳乐看着天空。是的,像她去年画的《暮色》,但眼前的更辽阔,更真实,更不在乎是否被画下来。风拂过脸颊,带着槐花的甜香和远处炊烟的气息。她忽然感到眼眶发热。
“怎么了?”林冰轻声问。
“不知道。”张佳乐摇摇头,“就是觉得……活着真好。还能看见这样的天空,闻到这样的花香,和你一起站在这里,真好。”
林冰伸手搂住她的肩。她们就这样站着,看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看城市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看天色从暖色调转为冷色调,看星星在深蓝的天幕上浮现。
下山时天已全黑。路灯照亮山路,她们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在石板路上起舞。没有太多交谈,只是偶尔交换一两句话。
“明天想吃什么?”
“你煮的面。”
“加荷包蛋?”
“两个。”
简单的对话,日常的节奏。但在这日常中,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愈合,在重新生长。
回到家,张佳乐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到钢琴前——那是林冰的钢琴,但她偶尔也会弹。她打开琴盖,手指落在冰凉的琴键上。没有弹曲子,只是随意按下几个音,C大调的和弦,简单,稳定。
林冰在厨房煮面,水开了,蒸汽升腾。她听着客厅传来的琴声,不是成调的旋律,只是一串串音符,像雨滴落在不同的叶子上,清脆,随机,但组合在一起又有种奇异的和谐。
面煮好了,荷包蛋浮在清汤上,蛋白裹着蛋黄,像小小的月亮。林冰端到客厅,放在钢琴旁的矮几上。张佳乐停下弹奏,琴声的余韵在黑暗中震颤,然后消散。
“弹的什么?”林冰问。
“不知道。就是手指想按哪里就按哪里。”
“挺好听的。”
“真的?”
“真的。像夜晚的声音,没有逻辑,但有感觉。”
她们就着钢琴旁的落地灯吃面。灯光温暖,面汤热气腾腾。年轮跳上钢琴,踩出一个低音,然后蜷在琴盖上,看她们吃面。
“我在想,”张佳乐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筷子,“也许我们应该做点完全不一样的事。”
“比如?”
“不知道。但和治疗无关,和艺术也无关。就是……普通的事。普通人会做的事。”
林冰想了想:“那明天去超市吧。推着购物车,买牛奶,买面包,买卫生纸。看看促销广告,尝尝试吃的饼干。”
张佳乐笑了:“好。”
于是第二天,她们真的去了超市。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穿行,讨论哪种洗衣液更划算,要不要囤点纸巾,酸奶买原味还是水果味。张佳乐在零食区驻足,拿起一包薯片又放下。
“想买就买。”林冰说。
“不健康。”
“偶尔一次。”
最后她们买了薯片,还买了冰淇淋,和一堆其实不太需要但看着有趣的东西:做成动物形状的意大利面,印着笑话的餐巾纸,会发光的冰格。推着满载的购物车去结账时,张佳乐忽然感到一种简单的、纯粹的快乐。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了。”她说,“不考虑卵泡大小,不考虑内膜厚度,不考虑HCG值。就考虑晚上吃什么,周末看什么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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