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过辕门,旌旗在夜色中猎猎作响。中军大帐内,苏与臣独对孤灯,眉宇深锁。白日里尸身细勘所得,尤其是那“紫魇草”的碎片与幽光闪烁的“靛蓝结晶”,如同两块冰冷沉重的砝码,压在他的心头。此非寻常毒物,其色泽、药性、施用手法,皆透着一股源自异域的、精心炮制的邪异。他深知,欲斩断当前迷局之乱麻,必先厘清这诡谲巫蛊的源头。唯有溯其本源,明其根脚,方能断其流布,擒其元凶。
帐帘低垂,隔绝了营地的喧嚣与寒意。案头,琉璃灯盏吐着昏黄的光晕,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典籍卷宗。这些书册,有他自太史局带来的秘藏,亦有沿途搜集、亲手誊录的笔记图册,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墨与防蛀草药混合的沉郁气息。苏与臣摒弃杂念,如老吏断狱,又如矿工淘金,开始在浩如烟海的文字中,搜寻一切与“紫魇草”、“靛蓝毒晶”、“笑面尸”相关的记载。
他首先取阅的是前朝编纂的《岭南异物志》与《荆楚岁时记》等风土志。指尖拂过泛黄的纸页,目光掠过那些描述瘴疠之地、奇风异俗的文字。书中确有关乎巫蛊的零星记载:岭南俚人善用蛊,有“金蚕”、“蛇蛊”之说;荆楚之地,旧俗信鬼,祠祀繁多。其中提及一种生于深山幽谷、名曰“鬼笑菇”的毒菌,中人可令其狂笑不止而亡。然此症与军中发现的“笑面尸”之诡异安详、肌理凝固之状,相去甚远。至于“紫魇草”,书中仅有一句模糊提及:“有草如芥,叶泛暗紫,夜有微光,生于幽壑,俚巫偶取之,汁液麻人,慎用之。” 语焉不详,难堪大用。
苏与臣并未气馁,此类官修地理志,往往对真正隐秘的巫蛊之术讳莫如深。他转而求诸太史局秘藏的《厌胜图录》残本与前朝宫廷流出的《陈宫秘事抄》。这些典籍记载了大量不为正史所容的诅咒、魇镇、巫蛊之法,内容光怪陆离,却可能更接近真相。他小心翼翼地翻开《厌胜图录》,一幅幅绘制粗糙却意蕴阴森的图示映入眼帘:钉头七箭书、剪纸成兵术、埋偶咒杀法……终于,在一页残破的图示旁,他看到了“傀儡厌”三字。图示为一个简陋草人,心口钉着竹签,注解云:“取仇者发肤或生辰,附于草人,以秘咒镇之,可令其神魂受制,言行异常。” 此法与“木偶谣”似有相通之处,皆以人偶为媒介。然而,图示草人粗糙,咒法描述也显笼统,与军中发现的桐木人偶之精细、毒效之迅猛诡异,不可同日而语。显然,这并非他要找的源头。
帐内烛火微微摇曳,映得他面色明暗不定。就在思索几近困顿之际,他的目光落在了书匣最底层一卷毫不起眼的册子上。那册子以普通的蓝布作封,无题签,纸页泛黄脆化,边角多有虫蛀痕迹,乃是多年前他于洛阳鬼市偶然购得,疑为前代某位游方术士的杂录手稿,因其内容荒诞不经,一直束之高阁。此刻,或许唯有这等野狐禅的记载,方能提供一线线索。
他轻轻取出册子,小心展开。内中字迹潦草,墨色深浅不一,所载果然多是些山精树怪、炼丹服食的异闻,甚至夹杂着些许符箓草图,笔法拙劣。苏与臣耐着性子一页页翻阅,直到册子过半,一页字迹相对工整、标题为“南疆蛊毒略考”的内容,让他精神陡然一振!
凝神细读,一段记载跃然纸上,字句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余游岭南,闻峒中有秘术。其巫善制‘ 笑傀儡 ’,法以‘ 紫魇草 ’之汁,合‘ 靛海晶 ’之粉,佐以‘ 失魂引 ’香末,调和成膏。施术时,或吹入耳窍,或混于烟叶诱吸。中毒者,初无异状,俟毒透心脉,则面现诡笑,神魂离体,状若安详而毙。其笑僵而不散,盖因面部肌理为毒力所固也。此术阴毒至极,峒人亦视为禁法,唯咒杀血仇或乱军心时偶一为之。昔有 陈将 伐蛮,中此术,营中自相惊扰,几致溃散,盖此类也。”
“紫魇草”、“靛海晶”、“失魂引”(必是那异香无疑)、“笑傀儡”、耳窍入毒、烟叶混入、诡笑面僵……所有线索,竟与此段记载严丝合缝,完美契合!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末尾赫然点出“昔有陈将……几致溃散”!这无疑是将凶手的身份,清晰地指向了南朝陈国!此等诡谲巫术,正是陈国境内,或其麾下所网罗的能人异士所掌握!
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苏与臣继续向后翻阅。在之后数页,他又发现了一段关于更为古老邪术的记载:
“上古荆楚有‘ 傀影 ’遗族,或云乃巫者一脉,精于‘ 木偶代形 ’之术。取灵木刻偶,以秘法绘符,可载咒杀之力,千里之外,取人性命于无形。其符非比寻常,常掺 磁石之粉 ,以增其邪力,扰人心神,亦能引动指南之物。然此法艰深,几近失传。”
“傀影族……木偶代形……磁石粉……”苏与臣喃喃自语,脑海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张校尉案中那个桐木人偶,以及自己罗盘曾出现的异常指向。难道说,此番“木偶谣”风波,不仅牵扯陈国巫蛊,其背后,竟还隐藏着更为久远、更为诡秘的古巫族传承?是陈国招揽了此族后人,还是突厥“苍狼之瞳”不知从何处觅得了这失传的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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