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麒麟颖川布棋时
中平二年的秋阳,透过钟府书房的窗棂,在《说文解字》的竹简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董牧指尖捻着荀采送来的莲纹书签,听着窗外梧桐叶飘落的轻响,忽然抬头对正在研墨的钟繇道:“先生新创的‘简字’,若刻在西凉的石碑上,会是什么模样?”
钟繇握着墨条的手顿了顿,砚台里的墨汁漾开一圈涟漪。他近来简化隶书笔画,本是为了让政令传抄更便,经董牧一提,忽然想到那方被羌兵误读的征兵令——若用这简字刻碑,胡汉子弟一眼便能认出,或许真能少些纷争。
“西凉的风沙粗砺,怕是存不住精细的笔画。”钟繇嘴上淡淡回应,却忍不住在宣纸上写下“安边”二字,用的正是那套简捷字体。笔画刚劲,少了中原隶书的繁复,多了几分能经风霜的硬朗。
董牧凑近一看,笑道:“先生看,这‘安’字,宝盖头下一个‘女’,恰如颍川的安稳;‘边’字,走之旁裹着‘力’,正是西凉的模样。若将这二字刻在湟中的坞堡墙上,胡汉见了,便知先生的心意。”
钟繇没接话,却将那纸“安边”二字仔细叠好,塞进了书箱深处。
三日后的陈家书院,陈群正对着《周礼·秋官》蹙眉。董牧抱着一卷《边郡考》走近时,听见他低声自语:“蛮夷之讼,当以‘化外’待之,还是与汉民同法?”
“长文兄觉得,去年湟中胡人抢了汉商的马,按汉律当罚,按胡俗当‘以羊赎过’,该依哪条?”董牧将书卷放在案上,里面夹着他记录的羌汉纠纷判例。
陈群抬眼,倨傲的眉宇间多了几分认真:“自然当依汉律为主,胡俗为辅——但需定‘等差’,士族与庶民不同,汉民与胡夷亦当有别,否则规矩就乱了。”
“这‘等差’,若按‘功绩’定,而非‘出身’呢?”董牧翻开判例,指着其中一条,“有个羌人义从斩了叛酋,按胡俗该赏牛羊,按汉律却无此例。若设‘功阶’,他的功绩够得上‘良家子’待遇,便可与汉民同法,岂不是更能服众?”
陈群指尖点在“功阶”二字上,沉默良久,忽然将自己批注的《州郡考课法》推过来:“这是家父整理的吏治要点,或许……能给你些思路。”他没说答应,却在董牧收卷时补充道,“西凉若真立起‘功阶’,别忘了告诉我细则。”
城南茶肆的角落里,郭嘉用酒液在桌上画着河西七部羌胡的分布图。董牧放下两碗热茶时,正听见他嘟囔:“烧当羌贪盐,先零羌爱马,若掐住张掖的盐池,再断酒泉的牧地通路……”
“郭兄可知,湟中坞堡的地窖里,还藏着去年没卖完的五千石粮?”董牧往他碗里添了勺蜜,“那些粮,够河西三部羌胡过冬。谁能让他们乖乖按价来换,谁就能当坞堡的‘账房’,粮、盐、马的交易,全由他说了算。”
郭嘉舔了舔嘴角的酒渍,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父亲肯让一个‘外人’掌这么大的权?”
“父亲只问‘能不能让胡汉不打架’,不问‘是谁在掌事’。”董牧笑了,“就像你用酒液画阵图,他只看能不能赢,不看你用的是酒还是墨。”
郭嘉抓起桌上的舆图,卷成筒状敲着掌心:“这坞堡的账,得让我自己算,谁也别插手。”说完转身就走,却把那碗加了蜜的热茶一饮而尽。
戏志才的病榻前,药味混着书卷的墨香。董牧放下那包西凉雪莲花时,见他正用瘦骨嶙峋的手指点着《尉缭子》的“兵者,诡道也”。
“先生觉得,用‘诡道’待胡夷,可行吗?”董牧递过一杯温水,“去年护羌校尉诈称‘和亲’,诱杀了羌酋,结果湟中各部反得更凶。”
戏志才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却通透:“诡道可用于一时,不可用于长久。胡夷畏威,更重‘信’——你父亲若肯给他们‘月廪’,按汉律发饷,比十次诈杀都管用。”
“可没人敢主掌这事,怕朝廷说‘资敌’。”董牧从怀里掏出羌胡义从的饷银账册,“先生若愿去,便可主掌‘羌汉饷讼’,用律法压着父亲认账,用胡俗劝着羌人服帖。这活儿,得有颗‘毒心’,又得有副‘热肠’。”
戏志才抚着账册上的墨迹,忽然笑了:“我这身子,怕是熬不过几个冬天了……但这账册,我先替你改改。”他拿起笔,颤抖着在“羌胡饷银减三成”旁批了行小字:“《蛮夷律》云‘君长与汉官同俸’,此条违律。”
荀府藏书楼的月光,比别处更清些。荀彧指尖划过《西域图记》上的敦煌故址,听董牧讲完河西四郡的物产,忽然道:“重开西域,需‘三事’:一要通商道,二要定赋税,三要联诸部。你父亲能打,却少个能‘联’的人。”
“文若兄便是那个‘联’的人。”董牧铺开舆图,“您去了,可主掌‘西域互市’,用中原的丝绸换乌孙的良马,用《九章算术》算清张掖盐利,让河西变成第二个‘关中’。等平定北匈奴,您的名字,能和张骞、班超并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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