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郿坞寒灯照疑影
初平二年冬,郿坞的暖阁里燃着西域的炭火,董卓却仍觉得彻骨的冷。他摩挲着颈间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疤,指尖划过结痂的皮肤,像在触碰一年前那柄淬了毒的短刀。窗外的积雪映着坞堡的箭楼,甲士的巡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这号称“万岁坞”的铜墙铁壁,终究没能捂热他那颗被猜忌冻透的心。
“父亲,”董琰捧着一碗热汤进来,素色朝服上沾着雪粒,“洛阳来的密信,说袁绍已夺了冀州,公孙瓒退往幽州了。”
董卓抬眼,猩红的眼珠在火光下泛着凶光:“袁绍那厮,若不是伍孚那贼行刺,某早提兵北上灭了他!”汤碗被他猛地掼在案上,热汤溅在董琰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董琰默默拭去手背上的水渍,望着父亲颈间的伤疤——那道疤像条狰狞的蛇,不仅刻在皮肉上,更钻进了父亲的心里。他忽然想起初平元年正月的洛阳,那柄短刀划破空气时的锐响,以及随后那场席卷百万生民的西迁浩劫,至今仍在梦魇中翻腾。
那是半个月前,洛阳显阳殿的朝会刚散,伍孚捧着奏疏跪在地上,声音哽咽:“臣有密事启奏,关乎社稷安危。”董卓俯身去接,颈间忽然掠过一阵寒意——伍孚竟从袖中抽出短刀,直刺他的咽喉!
“反贼!”董卓猛地后缩,刀刃还是划破了颈侧,鲜血瞬间染红了朝服。侍卫蜂拥而上,将伍孚按在地上,他却仍嘶吼着:“董卓老贼!天下人皆欲诛之!”
那一日,洛阳城血流成河。伍孚被剖心示众,他的宗族无论长幼尽遭屠戮,连与他同署过文书的小吏都被牵连。董卓躺在病榻上,颈间缠着厚厚的纱布,听着李儒汇报搜捕结果,眼中的血丝一天比一天密。
“主公,伍孚在越骑校尉任上时,与尚书台往来密切。”李肃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董卓的耳朵,“大公子掌尚书台,或许……”
“住口!”董卓猛地坐起,伤口崩裂的疼痛让他倒抽冷气,“伯瑜是某的长子!他会反某?”话虽如此,他看向前来探病的董琰时,眼神里却多了层审视——那眼神像冰锥,刺得董琰浑身不自在。
董琰确实与伍孚打过交道,早在黄门署便同为黄门侍郎。作为尚书台主事,他曾为越骑校尉的军饷批过文书,甚至在朝堂上称赞过伍孚“清廉敢言”。可他从未想过,那个看似耿直的校尉,竟藏着如此决绝的杀意。
“父亲,”他跪在病榻前,将所有往来文书呈上去,“儿子与伍孚仅为公务往来,若有半句虚言,甘受军法!”
董卓翻看着文书,指尖在“董琰”的署名上反复摩挲。帐外的风雪拍打着窗棂,像伍孚临死前的嘶吼。他忽然将文书摔在地上:“滚!没我的命令,不许踏入内殿半步!”
董琰退到殿外时,雪粒打在脸上生疼。他望着父亲帐内摇曳的烛火,忽然明白:有些伤口,比颈间的刀伤更难愈合。
伍孚行刺后的洛阳,成了一座巨大的牢笼。董卓下令全城戒严,出入城门需验三道令牌,夜里的巡逻队比星光还密。可他仍觉得不安全,总梦见伍孚的刀刺向自己,惊醒时总要摸一摸颈间的伤疤。
“伯瑜,”三月的一天,董卓忽然召他入府,指着地图上的长安,“某要迁都。洛阳这地方,晦气!”
董琰愣住了。迁都不是小事,百万生民要背井离乡,洛阳的宫室、典籍要付之一炬。可他看着父亲眼底的怒火,那是对士族不配合的恨意,终究点了点头:“儿子愿主持西迁事务。”
他本以为尽心办事能打消父亲的疑虑,却没想到猜忌与暴行如影随形。西迁的诏令一下,洛阳瞬间成了人间炼狱。李傕、郭汜的西凉兵像饿狼般扑向街巷,百姓被绳索捆成一串,老弱病残跟不上队伍,便被一刀砍翻在路边。宫城燃起熊熊大火,阿房宫般的殿宇在烈焰中坍塌,古籍竹简成了引火的柴薪,连太学里的石经都被士兵敲碎变卖。
董琰骑着马,夹杂在迁徙的人流中,眼前的惨状让他几欲作呕。有个抱着婴儿的妇人跪倒在他马前,哭喊着求一口粮,却被身后的骑兵一脚踹翻,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在马蹄下。他勒住马,想命亲卫递些干粮,却被胡车儿拉住:“公子,主公下令‘违令者斩’,您若插手,只会让他更疑您通敌!”
行至新安,他撞见了被西凉兵抢掠的蔡邕。这位文坛领袖抱着一车典籍痛哭,竹简上的血污混着泪,连“周公吐哺”的字样都被浸透。“伯瑜救我!”蔡邕嘶喊,“这些都是孔壁藏书,烧了就再也没了!”
董琰终究没忍住,喝止了士兵。可当他将蔡邕护在身后时,却见远处的高坡上,李肃正带着董卓的亲卫观望——那眼神,像在记录他的“罪状”。
流言很快传到董卓耳中。“董琰私放流民”“与蔡邕密谋复立少帝”“甚至伍孚的刀都是他所赠”……种种污蔑像毒藤缠上董琰的脊梁。董卓虽未明说,却将西迁的粮草调度权分给了董旻,连他身边的亲卫,都换成了董卓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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