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赵汉林脸上的温和未变，但眼神深处细微的波动泄露了他一丝意外。
“哦？”
他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示意赵钺继续。那目光平静，却带着重量，压在赵钺肩头。
赵钺心念电转，将心底那份不便言说的回护，用最严谨的商业逻辑严密包裹起来：
“李承烨的事无论是因为什么，结果已经明了，证据确凿，辩无可辩，我们若此刻用‘合规’之名去动秦斯鸻，意图过于明显。在旁人看来，这并非反击，而是气急败坏的低劣报复。不仅落了下乘，更会坐实我们与李承烨关系匪浅，才会在被断一臂后如此失态，平白送给旁人更多攻击我们的口实。”
他略一停顿，迎着父亲深邃难测的眼眸，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将自己对秦欧珠的那点复杂心绪，巧妙地隐藏在家族利益之下：
“更何况，欧珠想要什么且不说，这一仗，她没输，我们也未必没赢，毕竟小女生使使小性子，这种事，可一不可再，她初出茅庐，急于立威，可以理解。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不能急。她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我们若立刻针锋相对，反倒显得气量狭小，落了下乘。不如先稳住了，看她下一步如何。等她这股锐气稍泄，或者……等她发现自己这番作为，并未能动摇根本，反而可能让自己在内部树敌更多时，自然就知道分寸了。”
赵汉林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
他审视着儿子，目光里之前的锐利探究淡去，转而换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掺杂着一丝了然和更深算计的神情。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喟叹：“你倒是会为她开脱。”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赵钺试图掩盖的私心。但他神色未变，连唇角惯常的温和弧度都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抬起眼，目光沉稳地迎向父亲审视的视线：
“这不是开脱，是权衡”他声音平稳有力，“这一次的事情，未尝不是对我们家的一次警醒，关键时刻，谁是朋友，谁有私心，一目了然了。”
赵汉林未置可否，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笼罩在书案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异常清晰：
“既然你心中有数，那便按你的想法去做。城南项目的事，暂且压下。”
“是。“赵钺应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不过，”仿若之前一切关于家族利益的机锋博弈都不存在，仅仅只是一位父亲在用过来人的经验，略带调侃地叮嘱儿子，“我知道你对欧珠的心，不过若是一味让着，可追不到心爱的女人。”
赵汉林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将方才的机锋博弈化为了父子间的私语。赵钺对上父亲那了然中带着些许揶揄的目光，耳根微热，但旋即稳住了心神。他垂下眼睫，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敛于其下，只余一声低沉的：
“嗯。”
赵钺退出书房，廊下的穿堂风拂过，将他耳根那点不明显的热意吹散。父亲最后那句话在他心底反复回响，不是负担，反而像是一把钥匙，解开了一层无形的束缚。
他坐进车里，神色已恢复一贯的沉稳，对前座吩咐：“去秦家老宅。”
这个时间点拜访着实突兀，但他知道，有些话必须在今夜说开。车辆无声滑入夜色，抵达秦家时，夜色已深，主楼灯火大多已熄，只余几盏廊灯勾勒出飞檐的轮廓。
他如同往日般准备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一道身影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楼梯口，挡住了去路。
“钺少”韩缨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小姐已经休息，不见客。”
赵钺脚步一顿，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他并不认识她，但这份气度与做派，让他立刻有了判断。
“韩树身边的人？”他问，语气肯定。
韩缨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赵钺眼神沉了沉：“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不该拦我。”
他话语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冒犯的威势。
“是我让拦的。”熟悉的声音传来，秦欧珠的身影出现在光影里，像是预料到他会来，她身上还穿着便装，短发清爽，脸上看不出丝毫睡意，眼神明亮冷静。“有事？”
赵钺仰头看着她，这个他从小出入自如的地方，这个他一直以为触手可及的人，此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他没有理会那句“有事”，目光紧紧锁住她，问出了盘旋在心头一整晚的问题：
“珠珠，”他唤了她的小名，声音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低沉，“你就这么讨厌我？”
他向前迈了一步，无视了中间拦着的韩缨，目光如炬，试图穿透她平静的表象。
“讨厌到，不惜弄臭李承烨，吞并星瞰，把北城这潭水彻底搅浑，也不愿与我有丝毫的牵扯？”
秦欧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讨厌”。
这两个字眼从他口中吐出，是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几乎失控的质问，像是带着倒钩的鞭子，抽裂了她精心维持的冷漠外壳。
她一直乐衷于看他平静面具碎裂的样子，想看他因为她情绪波动，想让他也尝尝那种有口难言、身不由己的滋味。
此刻，她终于看到了。
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来的明显。
一丝近乎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与她心底最隐秘处的恨意一起疯狂滋长，这快意让她明亮的目光变得尖锐，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目的达到而产生的，连她自己都鄙夷的战栗……
或许，还有她未曾察觉的……
痛楚。
她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踏空台阶，韩缨下意识地微微抬手，却又在她凌厉的气场下顿住。
“讨厌？”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点燃的、尖锐的嘲讽，“钺哥，你现在才感觉到吗？是不是太迟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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