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洮有个冯生,本是簪缨世家之后,先祖曾官至太傅,府中也曾珠翠环绕、食客盈门。奈何岁月流转,家道中落,到冯生这一辈,只剩几间旧屋与一笔微薄田产,虽不至冻馁,却也不复当年荣光。他生性温厚,不善营生,唯一的进项便是出借些薄银,收取微薄利息。
城中有个渔户姓王,世代以捕鱼捉鳖为业,前年老母重病,借了冯生十两纹银抓药,迁延日久未能偿还。王渔户心中不安,但凡捕到稀奇水族,便第一时间送到冯府抵债。这年秋日,洮水暴涨,王渔户网得一只巨鳖,那鳖足有磨盘大小,甲壳墨绿发亮,缀着暗金色斑纹,最奇的是额间一点雪白,宛若嵌了颗珍珠。冯生见它眼神灵动,不似寻常水族,心中不忍,便对王渔户说:“这鳖颇有灵性,你且将它放了,那笔债务,便一笔勾销。”王渔户又惊又喜,连忙抱着巨鳖去洮水放生,那鳖入水时,竟回头望了冯生三次,才摆尾潜入深波。
转眼冬去春来,冯生往城外女婿家赴宴,归来时已是薄暮。行至恒河岸边,晚风渐起,吹得芦苇沙沙作响。忽然望见前方官道上,有一人醉态醺醺,由两个青衣僮仆搀扶着,跌跌撞撞走来。那人头戴软翅纱帽,身着锦袍,虽醉意盎然,却难掩一股贵气。远远望见冯生,便含糊喝问:“来者何人?”冯生急于归家,随口应道:“过路之人。”那人顿时怒道:“世间岂有无名无姓的过路之人?分明是轻视于我!”
冯生不愿纠缠,抬脚便要绕过,却被那人一把抓住衣袖。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呛得冯生直皱眉头。他奋力想挣脱,怎奈那人虽醉,力气却大得惊人。“你究竟姓甚名谁?”冯生耐着性子问道。那人眯着醉眼,嘟囔道:“吾乃南都旧令尹……你敢对我无礼?”冯生闻言,不禁失笑:“若南都令尹皆是这般醉态,岂不是辱没了朝廷体面?幸而已是旧令尹,若是新官上任,怕是要将路人都当作出气筒了!”
这话彻底激怒了那人,他撸起袖子便要动手,口中嚷嚷着:“敢辱我令尹,看我教训你!”冯生也来了脾气,朗声道:“我冯某虽家道中落,却也未曾受过这等羞辱,休要逼人太甚!”那人听到“冯某”二字,醉眼猛然一睁,酒意竟消了大半,随即松开手,踉踉跄跄对着冯生下拜:“原来是恩公当面!方才酒后失言,多有冒犯,还望恩公恕罪!”
冯生又惊又疑,正要发问,那人已起身拉住他的手:“恩公且随我来,容我略备薄宴,聊表谢意。”冯生推辞不得,只得跟着他前行。走了约莫三里路,暮色四合之际,前方忽然出现一座村落,村内屋舍皆是青砖黛瓦,檐下悬挂着红灯笼,远远望去,竟似富贵人家的庄园。
入了宅院,僮仆早已备好酒菜,堂上摆着玛瑙杯、白玉盘,席间珍馐琳琅满目,有鲜美的河虾、肥嫩的水禽,还有一壶香气扑鼻的佳酿。落座后,那人才缓缓道:“恩公想必疑惑,实不相瞒,我并非什么旧令尹,乃是洮水八大王。”冯生心中一动,想起那日放生的白额巨鳖,顿时恍然大悟:“莫非你便是我春日放生的那只巨鳖?”
八大王哈哈大笑:“正是!那日蒙恩公救命,无以为报。方才西山青童相邀赴宴,一时贪杯醉了,竟对恩公无礼,实在惭愧。”说罢,亲自为冯生斟酒。八大王性情豪爽,举杯便一饮而尽,接连喝了七八杯,脸上又泛起红晕。冯生怕他再度醉倒纠缠,便假装不胜酒力,起身告辞。
八大王却已看穿他的心思,笑道:“恩公莫怕,我虽嗜酒,却不敢对恩人无礼。想我当年做洮水令尹时,沉迷酒色,日日笙歌,终因触怒天帝,被贬为水族,困在洮水之中。这十多年来,我潜心悔过,戒酒修身,今日不过是一时兴起,旧态复萌罢了。”冯生见他言辞恳切,便重新落座,劝道:“大王既有悔过之心,何不彻底戒酒,免受醉后之累?”八大王点头叹道:“恩公所言极是,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自当谨记教诲。”
两人促膝长谈,从洮水风物聊到人间百态,不知不觉间,远处传来晨钟之声。八大王起身道:“相聚时光短暂,恩公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这里有一物,愿赠予恩公,助恩公平步青云。”说罢,他张开嘴,吐出一个寸许高的小人,那小人眉目清晰,身着红衣,落地后竟能行走。八大王伸手在冯生手臂上轻轻一掐,冯生只觉一阵刺痛,皮肤竟被掐出一道小口。不等他反应,八大王已将小人按在伤口之上,那小人化作一道红光,瞬间钻入冯生肌肤之中。
冯生只觉手臂微微发麻,随即鼓起一个蚕豆大小的硬块,摸上去温润如玉。“这是鳖宝,”八大王解释道,“佩戴它可开天眼,世间珠宝玉石,即便深埋地下,也能一目了然。但此物耗人精血,恩公达成心愿后,切记要归还于我。”说罢,他化作一道绿光,消失在堂中。冯生再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宅院,分明是在恒河岸边,晨雾缭绕,唯有露水打湿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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