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位两侧的高颈木台上放置着两盏青花烛台,底座一圆盘,中层连有一瓶颈柱,托着上层。白『色』的圆烛已近燃尽,『露』出顶层『插』钎的尖锐头,凌光闪着。青花烛台绘着『色』清艳花卉、涟漪波浪,承起富察府剔亮的白烛,这原是令人顾盼的。
但木台由上至下漆着砂红的光面,更沉得青花烛台上昏黄昏红的烛焰突兀。青花烛台是福康安前日才命人送来建功斋的,拢共得了四盏,两盏送去了牡丹堂,两盏送来了建功斋。嫣凝当日就思绉着该换个台子搁置这罕见且价值连城的青花烛台,但府里库存没有她中意的台子,她简易描了台子的模样给了管家着人去做。
现下不过一两日,嫣凝思度着,许是年近除夕工匠手上活计多、兼顾不暇。可是转念一想,春樱苑前日晨起递的圆木榻上短案几的图案,中午领了府里的银子,晚上管家便命人送了物件去。
想着这些,嫣凝竟有些失神,挽着福康安臂弯的手有些空落落的。
烛焰顷刻高涨,因风倾斜着,似一条生猛的毒蛇吐着芯子。无灯罩压制,竟把一面白如霜降的墙壁灼了油黑的痕印。
嫣凝的心有一下没一下的随着烛焰跳着,它可起舞,扭转空幻的腰身。嫣凝的心却似落入清冷潭水的硕大石块,只噗通一声,溅起了白洁的水花,再无了动静。
福康安的眸子依旧沉寂着,嫣凝却畏惧这样的他。如若打骂两句,她也认下这罪孽,如何惩戒她,她皆不会心生怨意。这份寂静冗长令嫣凝若跌落云端无可依附,慌『乱』中抓了一手的荆棘,松开即丧命,不松是撕裂掌心的痛楚。
二人就这样的僵立着,门外的赵兴也知趣的只呼唤了一声,便似远去了般。嫣凝知晓,无福康安的命令,赵兴可在外面冻成冰柱,也不会离开门庭半步。
直到嫣凝握在福康安臂弯上的指节酸楚,他依旧纹丝不动,似被点了石化的『穴』位般,只有一双眸子盯着欢呼雀跃的烛焰。嫣凝在那空洞的眸子中,竟然找寻不到自己的身影,她在手上加重了力道。即可便后悔了,陪他在这里伫立到天空白亮又如何,总好过他现在离去追逐香儿他们。
果真,福康安缓了神『色』过来。
“我自认为在外保家卫国、浴血奋战,京城府院可保你们衣食无忧、荣华富贵,我只求家宅宁和,人丁兴旺,殊不知你们所求并非我想。可是踏遍整个北京城,有多少女子愿进富察府!为何进来了,却一改初衷,我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亦或是错看了你们初对我的情意!”
话语淡淡铺展,条条罗列嫣凝耳畔。
嫣凝第一次见他不皱眉说出这样痛心的话语,细白的额头一马平川。如湖上结了厚厚的冰层,如何敲凿都透不出一滴湖中清水。
这话语意指频频害人的夕盈,也指与其他男子瓜葛相连的嫣凝,更指远离京城的香儿。
他的妻妾不多,在京城这般繁华喧嚣之地,算是清静寡欲之人。嫣凝双眸落下两行清泪,福康安的话说的直白,令她颜面无存。
她松开了一直握在福康安臂弯上的手,后退一步,清晰的看到了他此刻的样态。她做下的事与当众掌掴他脸面有何不同。
福康安臂弯上无了压制之物,面无表情的转身扯起长袍离去。因门外守帘的丫鬟被赵兴撤去,他用另一只手掀开门帘,眼神碰上守在门外正担忧往里面望的竹香。威冷的令她立即垂首,小步走进厅堂。
庭院深寂如水,淡薄的月『色』倾泻而下,前方的一切都如铅云遮盖般,笼着深深的灰『色』,看不真切。
福康安的脚步走得很急,身后的赵兴来不及为他披上披风。二人一前一后刚走到院门处,就听到厅堂传来竹香的尖叫声。
“血,血,来人啊,快去请大夫!孩子······”
听不清竹香后面尖叫的是什么,福康安便大步转身往厅堂跑去。
嫣凝依附着竹香的身体半瘫在地上,脸『色』比悬挂在枝桠上的冰凌还要透亮。冬日里女眷的衣裙上总是缀着一圈白『色』绒『毛』,嫣凝身上是京城中时新的汉家与满家混风而制的中长旗袍,及膝,上可代旗袍,下可略纱裙。
无裙摆遮挡,嫣凝下穿的珍珠白裤已被嫣红的血『色』染就,连带着长及膝下的银白绒『毛』也被染红。在她身下逶迤展开,竟似血洗残阳。她一双明媚的眸子半阖着,娇弱似冬日里受伤的白狐。
福康安抱起她,对门外守着赵兴吼道:“去把候守在府中的大夫请来!以我旧伤发作去宫中请太医!”
跟了福康安数年,赵兴早已能从他的语气急缓得知事态严重与否。如今这样声高且急的吼声,他便不喘气的跑着去前院揪了睡梦中的大夫往建功斋走,路上吩咐紧随而来的管家去李太医在宫外的外宅以将军旧伤发作请他前来。
京城中征战四海的将领多数都有难以祛根的旧伤在身,平日里与健壮之人无异,若遇上阴雨绵绵、雨雪霏霏,那道道沟壑蜿蜒般的伤疤下藏得是祸患疾首。得『潮』湿阴霾呼唤,痛楚可一袭袭卷破人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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