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徐家村大队。
深秋之后，大家伙终于能喘口气了，地里的活不多，烧砖窑的烟整天都在冒；婆姨们在家里操持，其他能出力气的人都在想办法找点活干。
这是大家最喜欢的季节，天气虽然有些偏凉，但适合干活，砖厂每天都满员，还有不少人排队等着。
一群汉子头上冒着热气，嘴里叼着半截烟卷，脸上堆着笑容，把砖坯摆在空地上。
远方出现了一个墨绿色的身影，他骑着自行车，沿着路边小心地往前，道路起伏不平，他的身体也一颠一颠，跟着道路的节奏起伏。
“杨叔，来哩？”二辉先看到了他，热情地招呼着，每次老杨过来他都盼着能有郑卫民寄来的信，不管信里说了什么，他都高兴。
“来哩！”
“是有咱们大队的信？”
“有着哩！卫民寄来的！”
老杨停在了砖厂外面，往里面瞧了瞧，问道：“徐支书不在这边？”
“在！这会儿正埋地雷，等会就出来了。”
老杨笑道：“你们支书还有这技术？不错不错。”
“我同你说，徐支书仔细着哩！要不躲着点，回头就得让别的老汉给捡走，他得藏着……”
“二辉！你个挨驴槽的，又在背后说老子坏话！”
徐志全出现了，还在系裤腰带，周围的人一片哄笑，徐志全撵道：“别看热闹了，赶紧干活。趁着能挣钱的时候多挣几个，年底还能过个好年。”
过来的时候，他顺便给了二辉的屁股一脚，留下一个鞋印在上面，一群人笑得更开心了。
尽管吃着公家饭，但老杨对徐家村大队也很羡慕：“老徐，还是你们大队好！”他的婆姨没有国库粮吃，只能在大队里干活；生产责任制实行以来，家里的日子也好了一些，但比徐家村大队就不行了。
“卫民又来信了……老徐，往后有什么好处也同咱们说说。”
徐志全接过信，说道：“这种苹果的事情你们可愿意？”
老杨郁闷了，他们能想象到将来苹果产出的场景，但这个东西不耐放，要是卖不出去或者遇到什么天灾可不就一年白干了么？不比庄稼保险。
徐志全笑道：“老杨，你们胆子也得大一点才行，你们胆子大了，卫民也能给你们写信哩。”
他撕开信封，信瓤差点被秋风带走，徐志全惊得出了一身白毛汗，这要是进了窑里还得了？
“卫民说了些啥？”
徐志全眉头有些紧：“卫民说我们大队的砖厂可以扩大一些了。”这可不是说说就能做成的，这需要资金支持。
郑卫民偏偏没有提资金，徐志全心里没底。
这个资金的来处他都能想到好几个地方了，第一个就是找县里的银行贷一些，这个难度不大；第二个便是找韩亚文借钱，但亚文不欠他们什么，反而给他们带了不少好处来，这个嘴不好张；第三个办法就是先不发工钱，收起来等着上扩大生产用，他倾向于这个，但这个更不好弄。
至于郑卫民，徐志全觉得他不能有钱，一个大学生就算手里再宽敞，也不能超过一百块钱，这不够用。
“老徐，扩大砖厂不是好事情？你咋还不太高兴？”
徐志全叹道：“拿甚来扩大哩？”
他熬煎到不行，扩大生产意味着什么他太知道了，可能再过一阵子方圆几十里地的砖都要到这边来买了。
“哎，二辉！你个挨驴槽的，晚上弄点散酒，再弄点猪头肉，咱们喝一点。”
“哎，能行着哩！”二辉扭头一笑，一嘴大白牙。
晚上砖厂这边早早休息了，徐志全招呼大家吃肉喝酒，但即便是喝了酒，他也没能让大家伙松口先不发工钱。
这些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纷纷让他去银行贷款。
“不可能贷不到！咱们可是响应了县里种了苹果，县里怎么也得给点好处吧？”这是个法子，县里面估摸着也不好拒绝；化肥本来就是有的，要是不给点别的支持，往后县里想再往下推什么东西就没这么方便了。
“就是，县里要是不给贷就给卫民写信！告县里一状！”这招更好使，你不给我贷款，我就找郑卫民告状，明年的化肥可能就要打折；原北县别的地方我们不管，反正我们徐家村大队的化肥不会少。
“对了，不是还有韩亚文么？他路子多，能弄来钱哩。”韩亚文路子不但多，而且还野，县里都说这小子挣了不少，找他借！不借？那就找郑卫民告他一状！换人来原北县！
只要不让他们掏钱，那主意出的一个比一个多，问题分析起来也异常有见解，徐志全一度怀疑今晚喝的是不是假酒？怎么一个个地光兴奋了，一点醉意都没有呢？
还找郑卫民告状？你们还真当卫民是大干部了？
一塑料桶的散酒下去，这些汉子摇摇晃晃地回去，只留下徐志全在砖场熬煎。
秋风吹来，把空了的塑料桶吹翻在地，这个空桶想翻个跟头，却没有翻过去。
徐志全盯着这个空桶看了好久，想着先去趟县里。
行不行的总要试一下，要是从哪儿都弄不来钱，再厚着脸皮找卫民想办法；人家后生对大队不错，但也不能什么都找人家，要不要他这个大队支书作甚？换谁不能干？
徐志全，你可是十里八乡的大能人！你得能踢打才行！
他还不知道，等他消息的不止郑卫民一个人，还有同宿舍的蔡志勇。
要是陕北这边能做成，蔡志勇回老家扩大烧砖窑的底气就多了一些。
第二天，徐志全便去了公社，先找白川商量了一下这个事情。
没想到白川对这个事情比他还上心。
“老徐，你先打听打听具体需要多少钱，要是少了的话，咱们公社就能贷给你，要是多了……我带着你一道去县里！”
“哎，能行！”徐志全心里踏实了许多，顶头的白川肯支持，难度就没这么大了。
白川也有思量，郑卫民的能量超出所有人的预期，连孙书记都借着化肥的东风当了副专员，其他人要是还不知道借这个东风那可就太蠢了。
趁着苹果的热度还没过去，趁着明年的化肥还没运来，这个时候赶紧去张嘴，一定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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