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白光"噗"地散了,像被风吹灭的蜡烛。
我眼前黑了一瞬,再能看清时,爸爸的下巴正抵着我额头,他胡茬扎得我直缩脖子。
妈妈的手还攥着红布包,指节白得像冬天结的冰,刚才蹭在我脖子上的血渍这会儿凉了,黏糊糊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爸爸的声音发颤,我能感觉到他喉结在动,一下一下撞着我头顶。
他怀里的温度突然变烫,是因为攥着姥爷手腕的那只手在用力——姥爷的手冰凉,比我冬天摸到的铁门把还凉。
民国女子慢慢站起来了。
她刚才还挂着泪的脸这会儿没了血色,像被抽干了水的纸人。
赵薇阿姨立刻跨前一步,胳膊肘虚虚护在她腰后,我看见赵薇阿姨的指甲盖全陷进掌心里,手背青筋跳得跟敲梆子似的。"你没事吧?"赵薇阿姨的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可民国女子一抬头,她倒先抖了一下——民国女子的眼睛里没了冰碴子,反而汪着层雾,像隔着毛玻璃看月亮。
"我感觉到了......"民国女子开口时,声音比刚才轻,尾音却在抖,"那股子压得人喘不上气的劲儿,正一丝丝往地底下钻。"她伸手摸自己胸口,指尖隔着布衫戳出个小鼓包,"就像有人拿细绳子勒着我心肺,这会儿绳子松了。"
陈老突然用竹杖敲了下地面。
他刚才断成两截的竹杖不知什么时候被捆好了,裂口里塞着片枯黄的艾草叶。"是咱们今早烧的那七盏长明灯起了作用。"他弓着背凑近刚才碎镜片的位置,我看见他白胡子尖儿都在颤,"这些碎镜片本是镇着山坳里怨气的,刚才那道光一激,倒把怨气引出来了......"
"但没引干净。"苏晴阿姨的声音像块冰,"你们听。"
我竖起耳朵。
山坳里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又起来了,吹得四周野蒿"沙沙"响。
可在这响声底下,还有种更细的动静——像有人穿着破布鞋,踩着腐叶慢慢走,一步,两步,离我们越来越近。
苏晴阿姨的眉头皱成个结,她本来就白的脸这会儿更白了,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那东西没走,它在等......等咱们松劲儿。"
爸爸的胳膊突然收紧,我被挤得差点吐奶。
他低头看我时,眼角的皱纹揪成一团:"小涵别怕,爸爸在。"可他后槽牙咬得咯咯响,我猜他其实比我更怕。
妈妈把红布包往我怀里塞了塞,布包上的血味突然重了,混着她身上的雪花膏味儿,熏得我直打喷嚏。
"咳。"
这声咳嗽像块石头砸进静水里。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山坳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布衫的老头。
他手里的手杖头雕着个歪嘴笑的石狮子,我记得爷爷说过,这是他叔伯兄弟,我们该叫"老爷"的。
他来之前从没露过面,此刻却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裤脚沾着新鲜泥点,手杖尖还滴着水,像是刚趟过山下的小溪。
"臧家的事儿,不能让外人扛到底。"老爷说话时,石狮子手杖在地上敲出"咚"的一声,比陈老的竹杖响得多。
他眼睛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民国女子脸上,"你身上的怨气,是那东西留的记号吧?"
民国女子猛地一颤,赵薇阿姨赶紧扶住她胳膊。"您......"她嘴唇哆嗦着,后半句被老爷抬手打断了。
"那东西不是鬼。"老爷弯腰捡起块碎镜片,对着太阳照了照——镜片里映出的不是我们,是团黑黢黢的影子,正张牙舞爪地抓镜片。"是山坳底下埋的那口青铜棺,里头封着个吃怨气的煞。"他指腹蹭过镜片裂纹,"刚才那道光,是它在吸咱们的生气。
要不是陈老的长明灯镇着......"
"那现在怎么办?"爸爸的声音发哑,"小涵从生下来就没睡过整觉,我媳妇月子里差点被吓掉魂......"
"别急。"老爷把镜片揣进怀里,石狮子手杖在地上画了个圈,"我带着法子来的。"他抬头看天,刚才那片黑云已经散了,可山坳东边的林子突然"哗啦"响了一声,像有什么大家伙撞断了树。
老爷的目光跟着那声响过去,嘴角却勾了勾,"等月亮爬上老槐树尖儿,咱们就动手。"
他说"动手"时,我突然打了个冷战。
妈妈怀里的红布包"咚"地掉在地上,露出里头裹着的小银锁——那是姥爷用他戴了三十年的烟袋锅熔的,这会儿银锁表面竟爬满了细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老爷蹲下来捡银锁,他的影子罩住我,带着股老榆木柜子的味儿。"小娃娃的魂儿最干净。"他把银锁塞进我手里,指腹轻轻按了按我掌心,"等下不管听见什么,都攥紧这个。"
山坳东边的林子又响了,比刚才更响。
苏晴阿姨突然抓住爸爸胳膊,她的手凉得像块冰:"它过来了......"
老爷慢慢直起腰,石狮子手杖在地上敲出"咚、咚"两声。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道墙,把我们和林子隔开了。"别怕。"他转头看我们,眼睛里亮得像有团火,"我带了镇煞的法子,等月亮爬上老槐树尖儿......"
风突然大了,卷着腐叶打着旋儿。
我听见林子深处传来"咔嚓"一声,像是大树被拦腰折断。
老爷的声音被风吹散了半句,可我看见他对着林子笑了笑,那笑里带着股子狠劲儿,像爷爷当年杀年猪时举刀的模样。
妈妈把我往怀里又搂紧了些。
爸爸的手按在我后颈,热得烫人。
远处的响动越来越近,可老爷的手杖还在地上画圈,一下,两下,画得很慢,很慢。
月亮已经爬上老槐树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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