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覆盖着古瓷鳞片的肢体,让他无端联想到被碾碎的甲骨文残片。
月光纹路在其胸腹间流转,既像脐带又像缝合线,照亮了怪物与天空接壤处不断渗出的黑色组织液。
在十六道视线的焦点处,那株植物正在分泌虹光。
它的叶片是最纯净的翡翠,茎秆上凝结着类似静脉曲张的突起,花序则不断重组着所有被人类命名的颜色。
楼寻感到自己的角膜正在结晶化,成为另一颗镶嵌在风暴中的标本。
“你大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布洛尔有一点担心,他眼神示意白谛楼寻的情况看着就可能不太好。
可白谛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麻团和南菘都有一些紧张的站了起来。
小海獭发出嘤嘤嘤的可爱叫声。
时间在这一刻坍缩成无数碎片,像一面被击碎的棱镜,折射出他一生中所有未被选择的岔路。
记忆的碎片如琉璃坠地,在时光深处折射出刺目的光。
他记得那日的宫殿——朱漆廊柱通天贯地,蟠龙金鳞在阴影中呼吸,殿顶的藻井绘着万千星辰,每一颗都以南海珠贝研磨成粉,混着金箔点就。
沉香木的御座高悬九阶之上,铺着雪岭玄狐的皮毛,而那个男人就坐在那里,男人老了,他从男人的身上闻到了衰老的气息。
但所带的皇冠投下来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却遮不住周身散发的威压,像一柄出鞘三寸的镇国剑。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男人身边那个小小身影时,整座宫殿的威仪忽然变得模糊。
白谛——那时还只是个雪团似的孩子,绣着暗纹的锦袍裹着稚嫩身躯,像一株被移栽到金玉牢笼里的白山茶。
最讽刺的是男人看向他的眼神。
那位明明坐拥一个星际生杀大权的至上,半蹲下来时竟带着微妙的战栗。
高大而奢华的华冠在他眼前晃动,七上细碎的珍珠撞出细碎的玉鸣,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
他至今记得男人绷紧的下颌线,和扶在膝头泛白的指节——仿佛面对的并非幼童,而是从青铜鼎铭文里走出来的古老谶言。
"这是白谛。"男人的声音在空旷大殿里产生奇异的回响,尾音却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他当时不解其意。
直到他住进这座殿堂之后某个雪夜,当他看见铜镜里自己无意识露出的神情,才骤然明白——原来七岁的自己望着白谛时,脸上凝固的,是神佛垂怜众生时的悲悯与冷酷。
而那个雪团般的孩子,正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
殿外一树白梅的影子斜斜切过金砖地,落在孩子仰起的脸上,将瞳孔映成透明的琥珀色。
在这一刻,所有鎏金蟠龙、玄玉螭纹都沦为模糊的背景,唯余那双眼睛,清澈得能照见命运交错的轨迹。
他站在这里,却仿佛同时存在于千万个平行时空的节点。
某一瞬间,他窥见了真相的轮廓——那并非具体的答案,而是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像深海之下的暗涌,像宇宙边缘的引力场,无声地吞噬着所有试图定义它的语言。
命运?
宿命?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拥有过“选择”。
就像一粒尘埃无法决定风向,就像一颗行星无法偏离轨道。
他来到这里,不是因为意志,而是因为必然——如同光线终将坠入黑洞,如同潮汐终将臣服于月亮。
但此刻,站在这片混沌与真实的交界处,他忽然笑了。
真相或许永不可知,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站在这里,凝视深渊,而深渊亦以万千世界的回响,凝视着他。
漂浮在半空的黑色精灵擦拭玻璃杯的声响突然变得极远。
楼寻意识到自己正攥着弟弟的手腕,掌心肌肤下跳动的脉搏像被困的蝴蝶。
他又笑了起来,指腹摩挲着对方腕间淡色的疤——无论哪个时空的伤痕,最终都会汇聚成同一条河流。
就像此刻穿透彩绘玻璃的光斑,终究要坠落在他们之间的橡木桌上,将两道影子熔成同一团暖色的雾。
时间在楼寻的周围扭曲坍缩,像一匹被无形之手疯狂撕扯的丝绸。
短短一瞬,却仿佛有万千岁月从他指缝间漏下——他的瞳孔深处闪过星轨崩裂的残影,皮肤上浮现又消散的,是古老文字般的皱纹。
可当布洛尔眨眼的刹那,一切又归于静止,仿佛刚才的异象只是视网膜上残留的错觉。
桌上的四人目光交错,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成冰。
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那些黑影却以诡异的延迟缓缓移动,像是被某种粘稠的时间所拖累。
布洛尔的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他熟悉这种预感——就像暴雨前空气中躁动的电荷,就像野兽在深渊边缘嗅到同类尸骨时的战栗。
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不是从门外,不是从窗外,而是从时间的褶皱里,从那些被楼寻无意间撕裂的罅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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