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午,她的电脑屏幕都停留在同一个待处理的报销单界面,光标在表格的第一格里,固执地闪烁着,再未挪动分毫。那无声的静止,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惊肉跳。
熬到下班,同事们纷纷离开。我慢吞吞地收拾东西,等最后一个人消失在电梯口,才走到林姐桌旁。她依旧僵硬地坐在那里,盯着那个闪烁的光标,仿佛灵魂出窍。窗外,城市霓虹初上,斑斓的光在她失焦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林姐?”我轻轻碰了下她的胳膊。
她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茫然地抬起头看我,眼神里残留着巨大的惊悸和一种深刻的疲惫。
“……是小雅?”我低声问。
她点了点头,喉咙滚动了几下,才发出沙哑破碎的声音:“她……她说要离婚。”
这消息像块石头砸进死水,但并非全然意外。老张探亲后的阴霾,从未真正散去。我看着林姐,等她后面的话。
“她说……日子过不下去了……”林姐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可她……不敢离。”
“不敢?”我的心提了起来。深山老林,闭塞村庄,男人……家暴?禁锢?那些在新闻里看过的可怕字眼瞬间涌进脑海,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林姐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充满了苦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她说……她怀孕了。”
“怀孕?!”我愣住了。这个消息像一道诡异的岔路,完全偏离了预设的悲情轨道。
“嗯,快两个月了。”林姐闭上眼,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说……孩子是支柱,没孩子,她可能就真的狠下心咬牙走了。可现在……”她睁开眼,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她说她不敢想没了这孩子,以后日子怎么熬。可有了这孩子,她又觉得……像被判了无期徒刑……永远困在那个山窝窝里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衬得这痛苦的抉择更加令人窒息。一个孩子,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捆住翅膀的沉重锁链。那看不见的大山,似乎又沉重了几分。
“那你……劝她……”我斟酌着词句,感觉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劝?”林姐苦笑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我能怎么劝?离?山高路远,她一个怀着孕的女人,怎么走?拖着一个孩子,以后怎么办?不离?难道就让她在那穷山恶水里耗一辈子?看她爸那样儿……再耗下去,老头子命都得搭进去!”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愤怒和焦灼,随即又颓然跌落,“我只能听着……听她说……听她在那头……强忍着不哭……”
她突然停住,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田颖,你知道最让我害怕的是什么吗?不是她哭天抢地要死要活……是她说话的那个调子……太平静了……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林姐的指尖冰凉,紧紧抓住我的手腕,传递着她心底的恐惧,“那不是认命……是心死透了呀!就像……像落水的人,挣扎到没力气了,连水都不呛了……就那么沉下去……”
我被她描述的情景攥住了心脏,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预想中的哭泣哀求没有出现,反而是这种死寂般的平静,更让人感到绝望的深渊就在眼前。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就为了穷?”我追问,总觉得这平静背后,还藏着更深的、勒紧她脖子的东西。
林姐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起勇气去触碰一个脓疮。“她说……穷,她能忍。苦,她能吃。男人在外面做工,十天半月回来一次,对她……也还行,不算坏。”她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压垮她的……是那个婆婆。”
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不是直接的暴力,而是婆媳关系?这似乎又是另一个千百年难解的困局。
“小雅说……”林姐的眼神变得复杂,混杂着同情、愤怒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婆婆……对她‘太好了’。”
“太好了?”我一怔。
“好得像一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林姐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带着一种被荒谬现实刺痛后的激动,“好得……不留一丝缝隙!”
她开始转述小雅的话,那些话像冰冷的碎玻璃,一点点拼凑出令人窒息的囚笼景象:
——“刚嫁过去,老太太就把她当眼珠子捧着。冬天,小雅早起想生火烧水,老太太已经顶着寒风把水烧好了,柴火都添得足足的,水缸满得溢出来。小雅要去挑水?不行,‘新媳妇细皮嫩肉,冻着了咋整?’”
——“小雅手脚麻利,想帮家里钉个歪了的板凳腿儿,刚拿起锤子,老太太就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抢下来:‘哎哟我的祖宗!这哪是你干的活!粗手笨脚的,砸着手可心疼死娘了!放着放着!’”
——“村里别人家媳妇下地干活,老太太死活不让小雅去田里,说毒日头晒黑了、蚂蝗吓着了、石头硌脚了……小雅在家想扫个院子,刚拿起扫帚,老太太又抢过去:‘歇着歇着!你们城里姑娘娇贵,这灰大!呛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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