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开始张罗丧事,白茫茫的一片。父亲悲痛欲绝,几次哭晕过去。他亲自过问丧仪的每一个细节,棺木要最好的,排场要最大的。他哭秦氏,哭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情深似海的好丈夫。我看着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哭的到底是秦氏,还是哭他自己失去的玩物?或者,是哭这无法再遮掩的丑闻终于以“体面”的方式盖棺定论?
我没有眼泪。一滴也没有。心口的地方,像是被挖空了,塞满了冰冷的、腐朽的棉絮。有对秦氏一丝残留的、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怨怼的情绪?有对父亲滔天的恨意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更多的是对自己无能的唾弃,和对这吃人牢笼的绝望。
灵堂上,香烟缭绕,哀乐阵阵。我穿着重孝,跪在灵前,像个被抽掉魂魄的纸人。听着父亲撕心裂肺的哭声,看着往来吊唁的宾客或真或假的悲戚,我麻木地叩头,还礼。他们大概都在心里鄙夷我的“薄情寡义”吧?随他们去吧。
秦氏…秦可卿…我的妻子。她就像一朵开错了地方、又过早凋零的花。她美吗?确实美。可她的美,在这肮脏的泥潭里,成了催命的符咒。她风流?或许吧。可这风流,在绝对的权力和扭曲的欲望面前,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浮萍。她死了,用一种最不体面却最终被粉饰成体面的方式。
而我,贾蓉,还活着。像一株被蛀空了心的老树,外表光鲜,内里早已朽烂。我看着她那副描金绘凤的巨大棺椁被抬出府门,送进铁槛寺。我知道,这件事,连同她这个人,很快就会被时间掩埋,被新的热闹取代。宁国府依然会歌舞升平,父亲依然会是我的父亲,高高在上。
我会继续做我的蓉大爷。喝酒,赌钱,玩女人,挥霍无度。用一切可以麻痹自己的方式,忘记天香楼上的烛影,忘记父亲那令人作呕的哭声,忘记秦氏那双最后望向我的、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睛。
就这样活着吧。
像一块真正的槁木。
在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深渊里。
直到…腐朽成泥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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