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一夜安眠,别问她为什么还能睡着,如果睡不着,她昨日所悟便是白悟了。
嘎嘎!
天未破晓,白羽在外面疯了一样啄门,江意醒来开门,白羽叼着她的裙角带她下楼。
楼下一切都没变,床铺叠得整齐,只是不见萧无咎。
房里原本放琴的桌上有一个木箱,上面用银簪压着一封信,信上写‘前辈亲启’。
萧无咎独自离开,只带走了他那架桐木琴。
嘎嘎!
白羽不停地叫,扑腾翅膀,江意苦笑,谁说蠢鹅就不懂人间离别?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江意挥手收起桌上的东西,带白羽前往萧无咎在山巅为他准备的墓地。
山色如墨,天边尚未泛起鱼肚白。
江意踏上山路时,阵阵琴音从山巅飘下,是他为自己谱的那曲《终不悔》。
江意脚步微顿,白羽却突然发了疯似的往山上冲。
山巅越来越近,琴声越来越清晰,白羽被突出的树根绊倒,滚了两圈又挣扎着站起来,梗着脖子继续往前冲。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江意和白羽终于登上山巅,她是有意为之,想要听完这一曲,也成全他最后的体面。
琴音在此刻戛然而止,余韵被风吹散。
青石砌成的墓穴敞开着,萧无咎抱着他那张桐木琴躺在亲手打的棺材里,镇邪符端端正正贴在额头,衬得他脸色比新雪还白。
唇角那抹笑倒还鲜活,仿佛咽气前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嘎嘎!嘎嘎!
白羽展开翅膀跳进墓穴,鹅嘴狠狠啄向萧无咎的衣领。
它把琴穗扯乱,又去啄萧无咎垂落的手,黑豆似的眼珠慢慢起了一层水雾。
“他把自己活痛快了,此生到最后……终不悔。”
江意把白羽弄出来,帮萧无咎盖棺,填土时白羽死死趴在坟包上,江意只好用灵力把它托到一旁。
新立的墓碑被朝阳镀了层金边,上面有新刻的七个字——‘种萝卜的萧先生’。
“倒是比原先的‘萧无咎之墓’多了三分烟火气。”
江意在墓前坐下,从储物袋取出那个箱子,银簪和那封信。
信纸展开,白羽突然走过来,安静地把脑袋搁在她腿上,想要听听萧无咎最后说了什么。
……
前辈亲启:
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把我都埋好了吧?
无咎在此拜谢!
寒露将至,我想到要告别,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提前写下这封信给你。
白羽这傻鹅最近又胖了,我怀疑它偷吃了隔壁王老汉家的鸡食,但它死不承认,还冲我嘎嘎叫,仿佛在说‘你凭什么污鹅清白’。
我懒得跟它计较,诶?我竟然学会了前辈说话的口吻哈哈。
等我死了,白羽要么被炖了,要么被村里孩子收养,总之是饿不着的,前辈不必替它操心,鹅也有鹅的道。
前几日教孩子们写字,穗穗问我,“先生,‘死’字怎么写?”
我随手在沙盘上划拉了两下,她歪着头看了半天说,“先生,这字怎么像个人躺在土里笑?”
我愣了一下,心想这丫头有慧根,比我强。
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整天抱着祖传的剑谱做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一剑劈开这该死的命数。
说来可笑,我祖上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只听我那早逝的爹说先祖一剑能削平半座山。
到我爹那辈,家道中落,只剩几本破书,一架琴和一把锈剑。
我十岁那年,爹喝醉了,指着我说,“你小子要是有灵根能修行,咱家何至于绝脉?”
我当真了,每日寅时起床,对着朝阳吐纳,吸了满肚子凉风,以为灵根能练出来,结果除了打嗝什么也没练出来。
十六岁那年,我偷了家里最后一块灵石跑去仙门测灵根,你猜怎么着?
那测灵盘亮了一瞬又灭了,我求着那管事再测一次,那管事斜我一眼说,“凡胎俗骨,别挡道。”
那天我蹲在人家山门口啃了三个冷馒头,心想,人活一世,总不能真就等着躺进土里吧?
后来我跑过镖,贩过马,在酒楼当过账房,还跟江湖骗子学过两手‘仙术’。
最疯那年,我还往心口捅过刀子,想看看自己这具凡胎俗骨里到底有没有藏着半点仙缘。
结果嘛……自然只捅出一腔滚烫的血,烫得我从此再不敢轻贱性命。
前辈问我为何不肯治这绝脉?
其实我试过的。
二十岁那年,我用尽办法,绑了只小山妖逼它给我渡灵气,结果疼得三天没下床。
二十二岁,有个女修说帮我治疗,结果她是合欢道,只是想吸我……庆幸她修为不高,我还能原样逃出来。
二十五岁,我仍是不甘心,又去跳崖找‘仙人洞府’,结果挂在半山腰的松树上。
那会儿我才明白,人呐,与其折腾着死,不如踏实着活。
还是种萝卜实在。
埋下一粒种子,浇水,施肥,等它长大。
若运气好,能收一筐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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