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月摸出怀表,指针指向凌晨三点 ——
离孙总队长要求返回都匀的时限还有四个小时。
他望着周大麻子被带走的方向,
鼻尖又泛起那股混着桐油的硝烟味,
突然觉得这趟镇远之行,
就像掉进了个满是漩涡的深潭,
而他们攥在手里的线索,
不过是潭面上一片随波逐流的枯叶。
"亮子,把弟兄们叫醒。"
古之月拍了拍战友的肩膀,
苏北话里带着几分疲惫,
"咱得赶在天亮前回都匀,
孙总队长的电报上写着 ' 违者军法论处 ',
比周大麻子的督战队还狠咧。"
徐天亮站起身时,踢到了地上半块烧焦的木牌,
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
"镇远保安团缉私队"。
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讥讽:
"缉私队?
老子看是缉着私往自己腰包里塞吧。"
一行人摸黑往城外走时,
古之月回头望了眼镇远城头,
火光已经熄灭,
只剩下几盏零星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
他摸了摸胸前的布袋,
里面装着从周大麻子身上搜出来的码头钥匙 ——
三号仓,桐油,还有军统的人。
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拼成了张模糊的图,
图的中心,是孙总队长反复叮嘱他们别碰的 "桐油走私"。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重,
队伍转过山坳时,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来,递上封加急电报。
古之月借着火折子的光扫了眼,脸色骤然一变:
"孙总队长命令,即刻返回都匀,
不得延误。
另,桐油案另有专员接手,
本部不得干涉。"
徐天亮凑过来看了眼,
金陵话里带着不耐:
"得,刚钓到条大鱼,就被人剪了鱼钩。"
队伍在晨雾里疾行,
古之月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
突然想起出发前孙总队长说的话:
"有些水,浑得能淹死人。"
现在他终于明白,这滩浑水里,
不光有周大麻子这样的虾米,
还有戴着金丝眼镜的鳄鱼,
以及更深处,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甩动着尾巴搅浑河水的巨鳄。
而他们,不过是被扔进水里的一杆旧鱼叉,
叉得了虾米,却戳不动鳄鱼的鳞甲。
路过镇远城外的乱葬岗时,
徐天亮突然停住脚步,
从怀里掏出周大麻子的那柄镶银左轮,
甩手扔进了荒草丛。
金属落地的轻响惊起几只夜鸦,
呱呱的叫声在晨雾里显得格外凄凉。
古之月知道,这柄枪上沾着的,
不只是老百姓的血,
还有他们这些小人物在漩涡里挣扎的痕迹。
太阳露头时,队伍终于看见都匀城的垛口。
古之月摸了摸腰间的二十响,
枪套里的子弹已经所剩无几,
就像他们这趟镇远之行,
看似擒了周大麻子,实则两手空空。
但他知道,事情远没结束 ——
码头上的桐油,三号仓的钥匙,
还有军统毛站长那意味深长的笑,
都像根根细针扎在他心里,
提醒着这场无声的战斗,才刚刚拉开序幕。
"班头,您说孙总队长为啥急着叫咱回去?"
徐天亮踢开脚边的石子,
金陵话里带着少见的认真。
古之月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
突然笑了,苏北话里带着股子狠劲:
"管他为啥,咱只要记住,枪杆子在自己手里,
比啥都强。周大麻子被带走了,
可码头的三号仓还在那儿,
桐油的味儿,咱迟早得闻个清楚。"
晨风吹来,带着都匀城特有的茶香,
却盖不住古之月身上未散的硝烟味。
他知道,下一场战斗,
或许就在城门后头等着他们 ——
那些藏在文件里的命令,
那些混在茶香里的阴谋,
还有那些在阴影里盯着他们的眼睛。
但此刻,他只需要带着弟兄们进城,
把镇远的夜火,暂时封进记忆的硝烟里。
毕竟,在这个乱世里,能活着喘气的人,
才有资格去琢磨明天的枪子儿,该往哪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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