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素云的日子，向来如浸在苦水里，没个舒坦的时候。
直到她听婆母和大姑子商量花最少的钱，给二哥李大虎娶亲。
新娘子自然就是又胖又丑的江月瑶，关键还是个带着四个孩子的寡妇，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个丧门星。
若是这寡妇嫁到李家，身份地位怕是要成为最低的。
起初牛素云心里还暗自庆幸，想着江月瑶嫁进来后，那些苦差事、糟心事总该有人替她担着了。
可日子一长，她发现这江月瑶并非善茬。
婆母和几个妯娌非但没从她那儿讨到半分好处，还被她拿捏的妥妥的。
在和江月瑶有限的相处时光里，牛素云虽未帮助过她，却也未曾结下仇怨。
她甚至能隐隐体会到江月瑶的艰难处境，心中竟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倘若自己有朝一日也像江月瑶那样离开李家和丈夫，恐怕也要过上这般颠沛流离、苦不堪言的日子。
可自从上次李家闹出那场风波后，整个李家村，乃至涌泉镇的人，都对江月瑶敬而远之，再无人敢轻易招惹她。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最近又传来消息，说青竹镇九霄山上的黑风寨，竟是江月瑶配合官兵一举剿灭的。
朝廷为此还打算重重赏赐她，这一来，江月瑶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无人敢小觑了。
江月瑶的招工告示很简单，管三顿饭菜和三十文银钱，且子女可以减免束修去明德堂上学。
解决了工作还管吃住，最让人心动的是，家中子女能减免束修去明德堂上学。
在李家，李周氏向来偏心老三李大马，但李大牛却是最孝顺的一个，可即便如此，她也绝无可能让孙子元宝和孙女招娣去上学。
在她狭隘的观念里，银子得花在刀刃上，给孙子孙女上学，简直就是浪费。
男孩子长大了就去种地，若是不行便去学个木工或者泥瓦工。
女孩子长大了就嫁人，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李家自然是不管的。
当然，除了李大马的两个儿子，所有李家的小辈都没有去过学堂读书。
金桂香却逢人便夸他们家哥俩是文曲星下凡！
殊不知村里人背后都管他们叫“猪猡”，连看门的大黄狗见了他俩都会嫌弃地绕道走。
金桂香的两个儿子李多财和李多福，虽已七岁却仍痴傻得令人侧目。
这两个孩子整日拖着鼻涕在院子里跌跌撞撞，活像两只被灌醉的呆头鹅，他们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利索。
李多财把《三字经》背成“狗拉屎，猫撒尿”，李多福更是把高价买来的启蒙书《千字文》当厕纸用。
李多财生得圆滚滚的，一脸的憨傻相。
平日里别家孩子都在院子里嬉笑玩耍，他却只会傻乎乎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嘿嘿”的傻笑。
教他数数，从一数到十，他数得磕磕绊绊，常常把五和六的顺序弄混，数到七就卡壳，急得满脸通红。
李多福比李多财稍微瘦一点，可脑子却同样不灵光。
教他认字，一个简单的字，他写起来就像在画鬼符，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说话也含糊不清，就像嘴里含着个热茄子，每次开口，都得让人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半天，才能勉强听懂他在说什么。
有一次，村里人逗他，问他长大后想干什么，他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娶媳妇。”
惹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金桂香却不以为意，她总觉得自己的儿子是天下最聪明的，只是还没到时候显露出来罢了。
实际上，李元宝和李招娣才是两颗蒙尘的明珠，虽身处困境，却极为早慧伶俐。
牛素云看见这告示哪里会不动心，江月瑶开出的月钱那么高，比她丈夫务农的收入都高。
李元宝和李招娣，一个九岁，一个十四岁，恰是读书识字、增长见识的好时候。
读书不仅能让他们明事理，更有可能改变他们一生的命运。
听别人说，江月瑶开的明德堂有个职业技术学堂，女子亦可以进去学习技能。
在这个时代，女子能有个一技之长是多么难得啊！
招娣眼看着就要及笄了，若是不学个技能傍身，以李周氏重男轻女、自私自利的性子，再加上李翠翠那心肠歹毒、爱算计人的恶性，多半是要将招娣许配给一个不堪之人，换取些彩礼钱，全然不顾招娣的幸福。
即便招娣真被许配出去得了彩礼钱，她也一分都拿不到。
丈夫愚孝至极，对李周氏的话言听计从，定会将彩礼钱双手奉上。
李周氏得了钱财，转手便会塞进金桂香或者李翠翠的口袋里，就像把钱扔进了一个无底洞，再也不会有回响。
想到这里，牛素云咬了咬牙，两个孩子的前途，以及三十文钱。
她要去，她也必须去。
牛素云紧紧咬着牙关，脚步沉重地跟在李周氏和金桂香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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