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放过你,可是谁又放过我?”司马冏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掐了一下左手腕,夏日单薄的衣袖上顿时浸出一片濡湿。
“哎呀,大哥哥流血了!”金鹿原本一边玩着琉璃碗一边偷看潘岳和司马冏的动静,此刻乍见司马冏的衣袖上鲜红一片,吓得惊呼一声,一头扑进了潘岳怀中,“爹爹爹爹,快叫娘回来,给大哥哥治伤!”
“我习惯了,没事,只是抱歉吓到金鹿妹妹了。”司马冏偷觑了一眼潘岳的表情,故意将手臂折到背后试图遮掩血迹,尴尬地笑了笑。
潘岳皱了皱眉。虽然看得出司马冏欲盖弥彰的做派,到底忍受不了他受伤流血的事实,便拍拍金鹿的小脑袋以示安慰,站起身取下了杨容姬惯用的药箱。
“烦请殿下伸手。”潘岳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止血药粉,走到司马冏身前,见司马冏仍旧固执地摇头,潘岳隐隐怒道,“若非殿下身体乃齐献王所赐,殿下爱怎么作践,草民根本不敢阻拦。”
听潘岳提到了死去的父亲,司马冏眼中波光一动,顺从地伸出右臂,撩开了衣袖。
潘岳拔开瓶塞,将内中药粉细细倒在那道两寸多长的刀口上。忽然,他眼神一凝,伸手将司马冏的衣袖掀得更高了些,那白皙手臂上一道道交错的笞痕便一览无遗地暴露在眼前,有些痕迹已经浅淡,有些却依旧发红发紫,显然绝非一日造成。
见潘岳盯着那些伤痕发愣,司马冏慌忙掩下衣袖,后退了一步。
“是太妃打的?”潘岳看着年轻人躲闪的眼睛,一针见血地问。
“是……”司马冏低下头,似乎竭力想掩饰自己的慌乱,“是山奴不肖,庸碌无为,折堕了齐王府的名声,所以母亲才施以教训……”
潘岳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干净的绷带缠好司马冏的刀伤。脑海中无法避免地浮现了齐国太妃贾荃的面容,潘岳忽然觉得,那偏执得闪闪发亮的目光,就算自己也承受不起,更遑论面前这个无法逃避的年轻人。
敏锐地觉察到潘岳骤然柔软下去的神情,司马冏知道机不可失,就在潘岳堪堪缠好绷带的那一刻,双膝一屈跪在了地上:“山奴不知该如何才能不辜负父亲的贤名和母亲的希望,还请檀奴叔叔教我!”说完,深深地俯下身去。
“爹爹,大哥哥好可怜,你帮帮他吧。”金鹿走过来倚在潘岳腿侧,轻轻扯着他的衣摆。
以司马冏齐王之尊,潘岳根本当不起他的跪拜,然而这一次他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回避。
一手揽着金鹿,潘岳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了司马冏匍匐的脊梁。年轻人的后背瘦削,坚硬的脊骨在潘岳手指下寸寸分明,就像是一节节锋锐的刀刃,硌得他的手微微发疼。
“檀奴叔叔,求你教教我该怎么做……”司马冏埋首于地,声音已经带了哽咽。大雨还在下,成串的水流从小屋的房顶渗漏进来,不知不觉已经注满了陶碗和木勺,开始沿着地板上铺的竹席蔓延开来。冰冷的雨水浸入了司马冏的双膝,却比不上潘岳的沉默更让他心惊胆寒。
潘岳后退一步避开水渍,将容器中满盈的雨水泼出屋外,又拿出一条干布巾擦着簟席上的水痕。他面无表情地做着这些事,见司马冏还是泥塑一般伏在地上,终于忍不住道:“殿下请回去吧。你为皇后除去了楚王和秦王,又是她的亲侄,何必来问我以后该怎么做。”
“我是皇后的亲侄子不假,可我姓的是司马,皇后另一个亲侄子贾谧才姓贾呢。”司马冏脱口而出这句话,带着无法遏制的憋屈和愤懑,“所以不管我怎么做,皇后都不会真正信任我,一心只会重用贾谧!如今贾谧的风头已经盖过了太子,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司马家的天下就要改姓贾了!”
“殿下慎言!”潘岳蓦地喝止了司马冏,“我听说皇后之母郭夫人生前对贾谧管束甚严,特别教导他要礼敬太子,恪守人臣本分。而贾氏外戚贾模、裴頠虽然参与朝政,却也尽忠职守,并无任何僭越之事。如今四海升平江山稳固,殿下怎能口出如此狂悖之语?”
“郭夫人深明大义,自然可以劝谏皇后约束贾谧善待太子,可是她如今却已经过世了!”司马冏跪直身子,目光炯炯地望着潘岳,“这天下的局势,又再度出现了分歧,所以我才想问问檀奴叔叔,如果现在你面前的人是我父亲,你会劝他如何行事?”
“如果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你父亲,他根本不会问我该如何行事。”潘岳见司马冏迷茫着没有领悟自己的意思,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问殿下一个问题——你要做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自己成功?”
“我……”司马冏张了张口,愣了一会儿才答道,“我自然是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做司马家的贤王,匡扶社稷,造福黎民。”
“既然是这样,殿下为何还耿耿于怀于无法得到皇后的宠信,却忽视了另一位名正言顺的社稷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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