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石崇的眼睛将在座宾客都扫了一圈,方才笑道:“既然是绝代无双的宴会,自然少不了绝代无双之人助兴,大家说是不是?” 他促狭地故意停了停,见众人的眼光都情不自禁往潘岳望去,而潘岳也有些不自在起来,方才恶作剧得逞一般笑道:“洛阳檀郎固然容止无双,但我所说的乃是一名绝代无双的美女。”
一说美女,纵然在座的都是洛阳名士,都忍不住好奇起来。刘琨当时便笑着打趣道:“主人家切莫夸下海口。洛阳美女以宫中胡贵嫔为最,在座诸位也有不少是见过贵嫔的。若是待会儿出来的美人比不过胡贵嫔,主人家可是要罚酒的。”
“若是我言不符实,自然认罚。”石崇笑嘻嘻地说到这里,忽然拍了拍手,周遭伺候的婢女僮仆们便起身四散,将四周的紫丝帐幔都放了下来。一时间宴会大厅阴暗沉寂下来,唯有一线炫目的日光从大厅正门的门缝中直射进来,隐隐勾勒出一个渐行渐近的人影,而淡淡的香味和轻轻的环佩声,也随着漫开的光线缓缓萦绕到厅中每个人的身边。
“当年我担任南蛮校尉,兼任交趾采访使,听说白州境内的双角山下有一名绝色女子,便亲自登门造访,最终以十斛珍珠为代价得到了她,并给她取名为绿珠。”石崇的声音在一片屏息的静默中响起,带着按捺不住的得意,“这几年来,我不惜重金延请名师,像雕琢一块璞玉一般栽培绿珠,如今终于有所小成,可以让美玉绽放光华了。”说完,他朝着炫光中的人影点了点头,“开始吧。”
众人听到这声“开始”,都以为美人必将入场,可以一睹真容,却不料那人影只停在原处,只是缓缓抬起了手臂,垂下两幅流云般舒长摇曳的广袖,恍如御风飞行的仙子一般。下一刻,一个幽咽的声音恍如初春的泉水叮咛响起,渐渐冲开笼罩其上的浮冰,终于在冰块清脆的撞击声中喷薄而出。那泉水沿着宽阔平坦的大地渐渐漫开,温柔却又坚决,水过之处,蛰伏在土地下的种子也纷纷萌芽,渲染开一片片沁人心脾的绿意。哪怕那笛声只能钻进听者的耳朵,却神奇地在他们眼前铺开了一片浩瀚无边的苍天绿野。
每个人都在这片天籁般的笛声中屏住了呼吸,不敢开口,甚至不敢轻微地挪动身体,生怕打破了这片天地相接的静谧。直到笛声一曲终了,四周伴奏的乐伎们轰然一声奏响了丝竹,众人的心才恍如被重锤敲击,轰然一震,正要击节叫好,却不料如同做了一个梦中梦,自以为醒来,却沉入了另一层梦境之中。
因为笛声并非终了,一波渐去,另一波涌来的却是深海鲛人般婉转幽远的歌声:
“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涕流离,猿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泣沾珠缨。行行日已远,遂造匈奴城。延我于穹庐,加我阏氏名。殊类非所安,虽贵非所荣。父子见凌辱,对之惭且惊。杀身良不易,默默以苟生。苟生亦何聊,积思常愤盈。愿假飞鸿翼,乘之以遐征。飞鸿不我顾,伫立以屏营。昔为匣中玉,今为粪土尘。朝华不足欢,甘与秋草屏。传语后世人,远嫁难为情。”
伴随着这歌声的,便是那始终伫立在光影之中的女子,终于跨过屏障,缓缓步入了宴客的大厅正中。她身着一身绿衣,长袖翩然,裙裾飘摇,头上除了一颗指腹般硕大的珍珠,别无装饰。
女子手中仍然握着方才吹奏的玉笛,此刻却成了舞蹈的道具,她口中唱着歌,身体却不断旋转起舞。众人目眩神迷之中,只觉得那支玉笛虽然莹润,却比不过持笛之手灵活宛转;那颗珍珠虽然价值连城,也比不过珠下容颜生动鲜妍。而那绿衣包裹中舞动的曼妙身躯,更是如同一根拨弦的手指,带得观众的心一会儿飞上云端,一会儿落入渊薮,起起伏伏恍如沉醉之人,再也找不到归路。
等到歌舞止歇,丝竹俱罢,大厅内仍然是一片诡异的静谧。直到主人石崇心满意足地轻咳了一声,众人才大梦方醒般放松了脸上表情,轰然叫好。
“小女子绿珠,见过各位郎君。”绿珠将手中玉笛交给一个婢女,盈盈敛衽,向众位宾客见礼。
“绿珠不仅擅长吹笛,也雅爱诗文。方才她所自创的《明君》歌舞,用的便是她自己所填的歌词。”石崇说到这里,见绿珠已将誊写好的诗句捧了起来,方才笑着道,“在座诸位都是洛阳才俊,绿珠,你便挑选一人,请他为你指点诗文吧。”
绿珠清澈的妙目灵活一转,已将在座各位宾客尽收眼底,眼光便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潘岳面上。然而就在潘岳下意识寻思如何推脱之际,下一刻,绿珠已走到刘琨面前,盈盈拜倒:“小女子诗词浅薄,还请刘公子多加指点
“刘公子文武双全,绿珠端的是有眼光。”石崇带头一赞,众人便纷纷起哄,一时之间好不热闹。潘岳正有些心神不宁,不妨石崇转过头来朝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僮仆走上前来,对潘岳低声道:“潘郎君请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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