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知道仅凭自己三言两语,绝不可能打消贾谧的野心。这个少年的起点太高,心气太强,与太子针锋相对已不是一朝一夕,因此必须有人时常提点,才能避免贾氏与太子图穷匕见、天下大乱的那一天。因此潘岳没有推辞,也站起身对贾谧躬身一揖:“尺蠖知屈伸,体道识穷达。君侯但有所命,潘岳不敢不从。不过潘岳一人才识有限,只能充当君侯千金所买的马骨,从而招揽天下更多英才。”
“你说到天下英才,我忽然想起来两个人!”贾谧眼睛一亮,语气顿时兴奋起来,“潘郎君可听说过‘东吴二陆’?”
“君侯所说的,莫不是东吴陆逊之孙、陆抗之子的陆机、陆云两兄弟?”潘岳问。
“不错,正是他二人!”贾谧频频点头,“陆机、陆云两兄弟才名卓着,来到洛阳后极受司空张华器重。前两年陆机担任太子洗马,我也为东宫常侍,彼此有点头之交。我一直想要邀请他二人辅佐于我,他们却自恃才高,不肯应召。如今有潘郎君助我,一定要帮我将他二人也请进鲁国公府来!”
“我与陆机陆云素不相识,君侯想要我如何说服他们?”潘岳奇怪地问。
“陆机陆云来自江东,自恃文才天下无双,因此轻慢我中原才俊,这也是他们迟迟不肯归附我的原因。因此我想要潘郎君大展文采,好好震慑他们一下,让他们意识到我大晋人才济济,收敛收敛他们那狂傲的性子,好甘心为我所用。”贾谧有些赌气地道。
“在下明白了。”潘岳莞尔一笑,“张司空曾说:‘征伐东吴那一战,最大的收获是陆机陆云两位俊才。’那我就好好写一首诗,将这两位俊才收归君侯麾下。”
“肇自初创。二仪絪缊。粤有生民。伏羲始君。结绳阐化。八象成文。芒芒九有。区域以分。
神农更王。轩辕承纪。画野离疆。爰封众子。夏殷既袭。宗周继祀。绵绵瓜瓞。六国互峙。
强秦兼并。吞灭四隅。子婴面榇。汉祖膺图。灵献微弱。在湼则渝。三雄鼎足。孙启南吴。
……
自我离羣。二周于今。虽简其面。分着情深。子其超矣。实慰我心。发言为诗。俟望好音。
欲崇其高。必重其层。立德之柄。莫匪安恒。在南称柑。度北则橙。崇子锋颖。不颓不崩。”
河南尹府后宅一间装饰精美的卧室之中,鎏金博山炉袅袅吐出龙脑香的香气,略略遮蔽了室内经久不散的药味。贾谧坐在床边,放下手中所持诗稿,对躺卧在床上之人恭敬道:“父亲,这就是潘岳代我所写的招揽陆机的诗。父亲以为如何?”
卧床之人面色晦暗,嘴唇苍白,双颊深深凹陷下去,几乎让人辨认不出这就是当年逾墙偷香的风流才子韩寿。他听儿子贾谧念完了潘岳的诗,不置可否,只是努力说了一声“扶我起来。”
一旁伺候的僮仆连忙上前,将卧病多日的韩寿搀扶着半坐在床上,又在他身后塞上了柔软的软垫。韩寿好不容易坐稳了身子,朝儿子招了招手:“拿来我看。”
贾谧反应过来韩寿是想看潘岳的诗稿,连忙递了过去,不无关切地道:“要不我再念一遍?父亲身子不好,不要费了目力。”
“无妨。”韩寿接过诗稿,细细地又看了几遍,忽然将诗稿撂下,轻轻叹息了一声,“我这一生,终究是比不过潘安仁了。”
贾谧撇了撇嘴,心中不服,却也知道韩寿指的是文字造诣,不便出言反驳。顿了顿,韩寿又道:“这首诗的精妙之处,你看得出来么?”
“此诗先述说我大晋一统天下乃天道使然,然后描述陆机入晋之后的出仕经历,最后以我与他的同僚之情为引,表达我对他的殷殷期盼之心。”贾谧回答。
“你所说的,只是这首诗的表面意思。”韩寿枯瘦的指尖摸了摸那张诗稿,悠悠道,“这首诗舍弃了当下时兴的五言体,选用典雅雍容的四言诗,从述史到述德,再到述情,极为稳妥厚重。因为是代你所写,既要表达对陆机这个东吴旧臣的笼络之意,打消他作为亡国之臣的疑虑,又要不失我天朝上国威服四方的气概;既要表达亲近,又要体现主君的诫勉——这等遣词造句的苦心,用典与分寸的拿捏,一般文人绝难望其项背。”
“父亲说得极是,所以那陆机收到此诗之后,回诗说‘唯南有金,万邦作咏’,表示他自己像南方的金子一样忠贞不变,同意到我麾下为我效力了!”贾谧提到此事,按捺不住内心得意,眉飞色舞地道,“如今我手下已经聚集了二十四名英才,在石崇的金谷园内结社,称为‘金谷二十四友’。一旦我守孝期满重入朝堂,他们便是辅佐我参与朝政的股肱幕僚——日后看谁还敢嘲笑我年轻识浅,没有理政的能力?”
“你所说的‘金谷二十四友’,潘岳包括在里面吗?”韩寿忽然问。
“潘岳自然在里面。不仅在里面,他还被公推为二十四友之首呢!”贾谧没有觉察到父亲阴沉的脸色,自顾神采飞扬地道,“我得潘岳潘安仁为幕僚,就仿佛刘备得了诸葛亮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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