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高兴得太早了。”韩寿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虽然不大,却如同冷水一样泼在贾谧的热情上。少年蓦地住了口,奇怪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难道潘岳名不副实?”
“我自幼与潘岳相交,他的才干,自然毋庸置疑。”韩寿靠在软枕上,病中无神的眼睛望着虚空,似乎回忆起当年和潘岳为友时的情景,“然而他和齐献王的交情太过深厚,我很怀疑他到你身边,会不会有着其他目的……”
“齐献王司马攸,他不是早死了很多年了吗?”贾谧不以为然地看着韩寿,心想父亲是不是病得有些糊涂了,“潘岳潦倒了那么多年,按照如今朝堂之中的形势,他不来投靠我,还能投靠谁?父亲说他别有用心,还能是什么用心?”
“有些事情……”韩寿说到这里,又顿住了。有些事情贾谧还不知道,但是不知道更好吧。
“谧儿,你要相信父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韩寿叹息了一声,语调忽然高亢起来,“就算潘岳怀有异心,我也有办法堵死他的退路,让他只能一心一意地辅佐你!”
“父亲打算怎么做?”贾谧奇怪地问。
“找个机会,让我单独见见他。”韩寿说着,似乎耗费完了所有的精神,眼皮渐渐沉了下去。恍惚之间,他心中掠过一个念头——他们这两个早已绝交的老朋友,是应该彼此做个交待了。
不久之后,尚在为祖母郭槐服丧期间的贾谧被重新启用,担任掌管国史的秘书监。这明显出自于皇后贾南风的授意,令朝中的宗室和世家生出了隐秘的波澜,却又很快消失无踪。而这一次贾谧重回朝堂,还带来了他苦心延揽的庞大智囊团——“金谷二十四友”。
“金谷二十四友”以石崇的金谷园为名,包括潘岳、石崇、陆机、陆云、刘琨、欧阳建等一众英才,他们的名气无疑为年轻的贾谧增加了声势。而在这囊括了天下才俊的二十四友之中,潘岳被公推为首座,随即被朝廷下诏启用为着作郎,归贾谧所在的秘书监管辖……
在贾谧、石崇等人看来,潘岳位居二十四友首座无可争议,但东吴才子陆机却自视甚高,对此颇有微词。而潘岳虽然帮助贾谧招揽了陆机兄弟,见面之后却对他们态度冷淡,混不像对待其他人那样温文和煦。
石崇一向与潘岳交好,无论潘岳做什么都大力赞同,因此看陆机也有些不顺眼起来:“陆机那个东吴佬,跑到我们洛阳来还不老实,居然想跟你争这首座的头衔,真是不自量力!下次,我想个办法帮你教训教训他!”
“自古文无第一,陆机之才连我也真心钦佩。若他不是东吴降臣,这‘二十四友’之首原本也应该是他的。”潘岳的回答,实实出乎石崇的意料。
“我知道你不看重这个,但还是好奇你对陆家兄弟为什么总是冷冰冰的?”石崇奇怪地追问,“莫非他们有什么得罪过你的地方,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自然不曾得罪过我。不过——”潘岳轻轻吸了一口气,“你可还记得我岳父一家是怎么败落的?”
“你说阿容的父亲杨刺史?”石崇摸了摸头,竭力回忆泰始年间杨容姬的父亲杨肇获罪免官的往事,“我记得杨刺史那个时候是吃了东吴的败仗,还被人诬陷说接受了东吴的贿赂,后来多亏阿容聪明心细,保存了书信作为证据,才洗脱了杨刺史通敌的罪名……事情都过去了二十多年了,我怎么想不起来这事和陆机陆云有什么关系呢?”
“你忘了,当年使诈打败我岳父的,正是陆机陆云的父亲陆抗。”潘岳沉着脸回答。
“闹了半天,原来是这个茬!”石崇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陆抗是东吴名将,杨刺史败在他手下也不算冤,只是后来因此被废为庶人,还连累了阿容落难,这笔账确实要算!”
潘岳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眼中冰寒之意却更深。胜败本是兵家常事,但杨肇被人陷害通敌,虽然未能查明流言的本源,但始作俑者多半就是陆抗。想起杨肇被押入囚车槛送京城时,自己与杨容姬在路途上九死一生的苦楚,潘岳心中不由自主涌上诸多愤懑委屈——若是杨肇未曾败于陆抗手下,自己与杨容姬早几年便会成亲,又何至于杨容姬被征选入宫,生死不知,苦如地狱。
“不过那是上一辈的事情,跟陆机陆云没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倒真不像安仁你素日为人……”石崇没有潘岳那么婉转迂回的心思,一心只想和和稀泥,“再说现在大家都同朝共事,关系弄僵了鲁国公面子上也不好看……”
“与阿容有关的事情,我都绝不会原谅,不过不会因私废公。”潘岳蓦地打断了石崇,“至于与陆家兄弟无法融洽相处,鲁国公要怪罪,我也只能领受,不会更改。”
“好好好,你要倔,就由着你,谁让你是鲁国公的头号智囊,他根本离不开你呢。”石崇面对潘岳的固执,只有败退的份儿,“不过我若是把这个理由说出去,旁人只怕都会笑你是个‘护妻狂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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