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文辞都是虚饰,是时候把彼此的底牌亮出来了。贾谧从来不缺奉迎溜须之人,他肯亲自潜入金谷园与潘岳会晤,看重的就是他当初足以倾覆杨骏一门的智谋和手段。
“我有一句真话,不知君侯敢不敢听?”潘岳故意道。
“你敢说,我有什么不敢听?”贾谧一笑,下意识地抱起了双臂。说实话,他虽然年轻放任,却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世人常常讥讽自己借着姨母贾皇后作威作福,生活奢靡,对太子也不够尊重。只是知道归知道,他从心底里都对这些议论嗤之以鼻。若是潘岳也提起这些老生常谈,那贾谧就会后悔亲自跑这一趟了。
“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潘岳点了点头,一字一句地道,“贾氏危矣。”
“什么?”贾谧愣了愣,似乎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潘岳在说什么,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好,麻烦说一下,我贾氏一门如何危险?是不是还有灭顶之灾?”贾谧笑着问潘岳。少年的眼睛晶亮亮的,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戏谑,就仿佛潘岳方才说了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对于一出生就含璋弄玉的贾谧来说,他这一辈子所见的就是贾氏一族如何步步高升,从一个巅峰迈向更高的巅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因此潘岳的话,不过是故弄玄虚,以达到耸人听闻的目的。
见贾谧笑,潘岳也笑了。等贾谧笑完,潘岳这才笑着问了一句:“君侯可知道杨骏为什么会败亡?”
“他目中无人,大权独揽,排斥异己,欺压宗室……”对于杨骏的罪状,贾谧自然是倒背如流。不过他也是个聪明人,背着背着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杨骏的这条条罪状,若要硬扣在贾家头上,也不是完全不能成立。
贾谧脑子活络,又不愿在潘岳面前示弱,当即辩解道:“不过我贾氏与杨骏一门大不相同。皇后虽然辅佐朝政,但一心为公,贾氏作为外戚也一直谨言慎行。皇后最信任的族叔贾模不过是个乡侯,我也只是承袭了祖父的鲁国公爵位,从未获得增封,贾家子弟的官职全都在张华、裴頠、王戎等人之下,甚至连封邑都比不上从小校提拔起来的将军孟观。正是因为有了杨骏的前车之鉴,皇后约束我贾氏一门甚严,因此才有了这些年国泰民安的治世。贾氏已做到了这一步,难道还有什么令人不满的地方吗?”
“君侯所言有理,皇后这些年的贡献,天下人有目共睹。”潘岳点了点头,见贾谧的神色逐渐放松开来,终于说出一句话,“可是君侯不要忘了,这个天下,姓司马。”
“这个,我自然知道,用不着潘郎君提点。”贾谧面露不快,闷声回答,“天子对皇后,可是一直信赖有加。”
“天子对皇后信赖有加,可其他司马氏宗室却未必。”潘岳缓缓道,“昔日武帝分封诸王,天下兵权几乎都在司马家诸侯王手中,皇后所能调动的,基本上只是禁军而已吧?”
“禁军乃是天下精锐,何况有天子坐镇,哪个诸侯王敢轻举妄动?”贾谧反驳。
潘岳淡淡一笑,只是接下去娓娓分析:“宗室之中,以宗师高密王司马泰和梁王司马肜为尊。他们辈分既高,又担任朝中尚书令与大将军,用不着附庸贾氏。而其他年轻的宗室藩王中,淮南王司马允镇守寿春,成都王司马颖镇守邺城,河间王司马颙镇守长安,加上还有一个镇守关中的赵王司马伦,洛阳之外的天下兵权,全都不在贾氏控制之中。好在他们虽然实力强大,却因为前番汝南王司马亮和楚王司马玮之死,对皇后心存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可若是朝中发生某些变故,他们就极有可能生出事端,令皇后首尾不得相顾。”
“哼,谁敢生事,就让皇后夺了他的兵权,削了他的爵位!”贾谧随口反击。
“君侯忘了杨骏是怎么败亡的吗?”潘岳淡淡道,“别说是杨骏,就算当年宗室元老汝南王司马亮,就因为得罪了年轻一代的宗室,不也被楚王司马玮派人乱刀砍杀?皇后正是因为这些前车之鉴,才一直善待宗室,更不要说削爵夺权了。”
“朝中安定,能有什么变故?”贾谧知道潘岳所说句句在理,说到底,贾氏只能维持与司马氏的平衡,就算是贾南风也绝不敢轻易得罪外藩诸王。他强撑着说出这句话,却似乎碰触到某种隐秘的心事,眼神一变,气势陡然弱了下来,“我知道有些人确实对贾氏一族不满,不知潘郎君可有对付的良策?”
“宗室虽强,却终究是一盘散沙。只要朝中稳固,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潘岳旁敲侧击打压着贾谧的野心,见他神色有些怏怏,便宽慰笑道,“君侯如今被皇后委以重任,只要恪守臣道一心为公,宗室和世家大族自然没有诘责的理由。”
“皇后确实对我寄予厚望,可惜我太过年轻,历练不多,还得有人多多扶持提点才好。”贾谧毕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说到这里已经一扫方才的顾虑,满脸都是建功立业的渴望。他忽然站起身来,朝潘岳深深一揖:“久闻潘郎君大才,若是肯屈尊入我幕府,为我出谋划策,运筹帷幄,不仅是我的幸运,也是整个朝廷社稷的幸运。还望潘郎君不要推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