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是奴,能够光明正大去学堂,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曾经的身份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唉,你听没听说,那边那个人之前是个奴隶。”
“听说了,听说了。奴隶也能读书吗?”
“应该是托奴挤了,要不然怎么可能进学堂来?”
“脱奴籍了不还是奴吗?”
“嘘,夫子来了。”
虽然成了人,可他依旧没能改变奴的一些习惯。
比如走路总是拘谨,迈不开腿脚,与别人相对时总低着头,仿佛自己卑微如尘,回答夫子的问题时,也总是怯声声,仿佛面对洪水猛兽。
人们说,成绩好的孩子会被大家欢喜,人们说,合群的孩子会被大家接纳。
身份的转变,以至于他有太多的不习惯,但他一一去改,尽量融入别人的身边。
他想要朋友,想要有许多的朋友谈笑风生,想体会一下无需一人躲在角落的感觉。
可奴终归是奴,即便换了层身份,旧时的过往依旧如影随形,即便他改头换面学得再好,再像个人,但往昔,仍是他今生抹不去的污点。
好在他一人早已习惯,有无朋友都不打紧,夫子说的每句话他都细心去听,无数个日日夜夜后,名列前茅的成绩摆在那,也算没辜负有人问家主“为何选中他”时,家主那句郑重地:“生而微不甘于命,奋进求上非凡者,何以不助之?”
他在那座学堂里学了半年,家主问他愿不愿拜他为师,他脑子像烟花一样炸开。
“不忘愿意!”
先生点点头,他为先生敬了一杯茶,先生默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叫不忘?”
他如实回答:“爹娘说,让我记着您家的恩情。”
“你的名儿不错,但是我想替你改一个。”
“请先生赐名。”
“升米恩,斗米仇,这世上有多少人,受了别人恩惠,反倒会觉得理所应当,知恩的却是少有,所以你要感激的不是我张家,而是国家,正所谓,有国才有家。”
“咱俩能遇上是缘分,你有那么好的资质是天赐,往后只希望你为江山社稷谋福。”
先生想也没想,只脱口而出一句:“燕,以后你就叫燕吧。”
“云燕谢先生赐名。”
……
也是那日之后,他有了和少爷他们一起念书的资格。
“恭喜啊,不忘。”
“是啊,我早就听闻祖父之前得了个很厉害的神童,就是云师弟,有礼了。”
说话的,是先生的徒弟王勃山,以及孙子张炎。
“两位师兄,燕有礼了。”
“你不是叫不忘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先生,给我改名了。”
“哦。”张炎笑着捧上一个小盒子:“师弟,这是我给你送的见面礼,打开看看。”
“还有我的,还有我的,云师弟。”王勃山凑上前,拿出一个长长的盒子:“以后有不懂的,多来问师兄。”
“多谢两位师兄。”
也是从这一日起,他有了朋友,真正的朋友。
他以为张家这样的家族,应当是庄严的,后来却明白,两个师兄也没比他大多少,都是爱玩的年纪,勤学苦练,哪有逍遥自在来的快活?
他觉得今生最要紧的便是念书,张师兄却笑着说:“云师弟,你可不能这么想,咱们都是少年人,不能把自己活得死气沉沉,你都四五天没出屋子了,你该不会要冬眠吧?”
“嗯,没有。”
“那就得了嘛,你的功课也做完了。”王师兄也笑:“走,跟我们一起去转转,别天天在屋里,那得多闷啊,脑子都不转了。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玩儿也是一种想,也是一种学,不能死读书,读死书。”
“是啊,云师弟,一生不到百年,怎么能不玩儿呢?我跟你说,祖父我父亲,他们年少的时候,也疯玩。”
他有些惊讶,先生以前,原来也爱玩吗?
“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张师兄又说:“你不能为了读书而读书,年少就一次,该玩的时候咱就得玩儿,要不然等长大了,老了多遗憾啊,是吧?”
“祖父到现在还天天念叨,年少时没多玩,现在玩不动了,你别看他平常老气横秋的,其实是很爱折腾的一个人,人就该在折腾的年纪折腾,走走走,咱们玩儿去,玩过了以后你要是还不想玩,就不勉强你了啊。”
“多谢两位师兄教诲。”
“唉唉唉,这么郑重干什么?咱们是要去玩儿的。”
也是那时起,他才明白了,何为少年人的快活。
有时他们会围到他桌边:“师弟打叶子牌来不来?”
有时他们会拿着箭:“师弟玩不玩投壶?”
有时是他们左右夹击:“师弟咱们去骑马!”
“师弟走,咱们去听书。”
有时他们也会带着他去听书的地方白蹭,可天下所有的东西,都在冥冥中标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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