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歧路问药,南北殊途
万历元年春,李时珍带着弟子建元踏上北行之路。传闻燕赵之地的麻黄与南方不同,茎更粗,味更烈,民间呼为“山麻黄”,又因常被猎户随身携带防风寒,得名“猎鞭草”。车过淮河,两岸的麻黄渐渐从丛生变为单株挺立,茎秆带紫,如被晨霜染过。
在易州城外的猎户村,老猎户耿伯拿出珍藏的“猎鞭草”,茎上还挂着风干的苔藓。“这草得在霜降后采,”他指着手背上的疤痕,“前年冬,我在狼牙山追狍子,雪灌进靴子里,回来就冻得直哆嗦,咳嗽带血。用这草配着生姜、葱白煮水,趁热灌下去,蒙头睡一觉,汗出透了,第二天就能扛枪。”他顿了顿,往火堆里添了块柴,“但有回我侄子,他本就爱出汗,也学我这么喝,结果汗流得像漏了的桶,差点脱了相。老人们说,这草认人,‘实人’(体壮者)能用,‘虚人’碰不得。”
李时珍剥开麻黄的茎皮,见髓心比南方的更饱满,如裹着一层蜜蜡。“北方风寒更烈,故麻黄得地气之刚,性更燥烈,”他对建元道,“耿伯说的‘实人’‘虚人’,便是《伤寒论》里说的‘太阳伤寒’与‘太阳中风’之别。仲景用麻黄必看脉证,民间虽不明理论,却在实践中摸到了门槛。”
南下时,他们在扬州遇到一位药商,正与药工争论麻黄的炮制。“古法要用酒炒,”药商拍着账本,“《雷公炮炙论》说‘凡使麻黄,去根节,用酒浸一宿,焙干’,你偏要生用,这不是砸招牌吗?”药工红着脸辩解:“南边潮湿,生用发汗太猛,用蜜炙过才温和,城里的大夫都要炙过的!”
李时珍取过生麻黄与蜜炙麻黄,分别捻碎:生品辛气冲鼻,炙品则带甜香。“炮制如治军,”他笑道,“北方寒重,生用如快刀斩乱麻;南方湿盛,蜜炙如缓兵图良策。地域不同,法亦不同,这正是民间用药的活智慧。”他让建元记下:“麻黄炮制:生用发汗解表,蜜炙润肺平喘,酒炒助其通经。”
第六卷 古籍辨误,去伪存真
回到蕲州,李时珍的书案上堆满了抄录的古籍,其中《蜀本草》《图经本草》对麻黄的记载相互抵牾。《蜀本草》说“麻黄叶有毒,不可用”,《图经本草》却言“叶可治咳喘,与茎同功”。
“这便是考据的难处,”他对建元道,“前人着书,或凭耳闻,或据一方之验,若不亲见,难免以讹传讹。”遂带着弟子去城郊的麻黄地,此时正值初夏,麻黄抽出新叶,细如松针,沾着露水。李时珍摘下一片嫩叶,嚼了嚼,初觉微麻,片刻后喉头发紧,赶紧用甘草水漱口。“叶确有小毒,”他皱眉道,“《图经本草》怕是把‘嫩茎’误作‘叶’了。百姓采麻黄,多取茎弃叶,可见实践早于书本。”
他又翻到《药性论》,说“麻黄能治女子血崩”,这与他所知的“麻黄辛温发散,恐动血”相悖。恰逢邻村有位妇人血崩不止,曾误服含麻黄的汤药,血量更甚,后经名医改用止血药才愈。李时珍走访后记下:“《药性论》言‘治血崩’,恐为误记,或与‘麻黄根’混淆——根能止汗,或可敛血,茎则发散,断不可用。”
一日,建元捧着《本草衍义》来报:“书中说‘麻黄生晋地者佳,色青’,但咱们见的麻黄多黄褐,这是为何?”李时珍取来各地麻黄标本:晋地麻黄因土壤含硫,茎皮带青晕;蕲州麻黄生于红壤,色偏黄褐;西域麻黄经风沙历练,色如古铜。“色由土生,性随境变,”他指着标本,“《衍义》只言其一,未及其余,可见‘道地药材’之说,需观其全貌。”
他在“正误”篇中写下:“诸书言麻黄‘色青’‘色黄’者,皆因产地不同,非有误也,然其核心在‘味麻’,不在色之偏正。”这种不盲从古籍、以实践纠偏的态度,渐渐成了《本草纲目》的底色。
第七卷 传说入注,存而不论
秋至,蕲州的麻黄已收割晾晒,药农们正编唱新的歌谣:“麻黄麻黄,辛温如枪,实人喝了出大汗,虚人喝了见阎王。”李时珍听着歌谣,想起收集的数十则民间故事,有说麻黄是“神农鞭笞百草时,最后剩下的刚烈者”,有说“麻姑采此草炼药,不慎洒入人间”,最离奇的是“张骞通西域时带回的仙草,能治瘴气”。
弟子不解:“这些故事虽有趣,却无实证,先生为何还要抄录?”李时珍指着案上的《山海经》:“古人着书,常将草木与神话相附,非为虚妄,实为借故事传经验。比如‘麻姑炼药’,暗含‘麻黄需炮制’之意;‘张骞带仙草’,暗示其非中原原生,与《唐本草》‘出河西’之说暗合。”
他取过那本写着“麻烦草”的民间抄本,上面记载着一则奇事:某村有个酒鬼,寒夜醉卧雪地,家人用麻黄煮水灌之,想让他发汗醒酒,谁知他喝完狂躁如疯,竟跳河而亡。“这故事看似荒诞,”李时珍批注,“却藏着大道理:麻黄辛温助火,与酒同用,如火上浇油,此‘相反’之戒,比医书说教更易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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