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青铜门轴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李岩踏入殿内时,三十六盏蟠龙纹铜灯刚刚点燃,牛油烛火将殿内照得一片暖黄。往日庄严肃穆的廷议殿今日格外不同,丹陛下方增设了两排木席,右侧坐着峨冠博带的贵族儒生,左侧则是身着短褐的工匠代表,中间的青铜鼎炉里焚着苍术,混着工匠身上的铁锈味,竟透出几分烟火气。
「陛下驾到——」赵高的唱喏声未落,公子嘉已带着几分急切起身,长揖及地:「臣等恳请陛下三思工爵之事,周礼有云——」
「且慢。」李岩抬手打断,目光扫过殿内众人,「今日既称『辩论会』,便该有辩论的规矩。」他抬手示意,赵高立刻捧出一个青铜方盒,「诸位可抽阄决定发言顺序,无论贵贱,皆有同等机会。」
殿内响起一阵低语。贵族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玩这一套;工匠们则有些局促,陈柱捏着粗布衣袖的手微微发抖。最终,第一个抽阄的竟是儒生公孙弘,他展开竹简,朗声道:「《论语》云:『君子不器。』百工之事,乃小人所为,陛下若以技艺封爵,恐使天下士人耻于治学,争相效仿末技——」
「慢着。」李岩忽然抬手,「公孙博士可知,『君子不器』下一句是什么?」
公孙弘一愣,下意识接道:「君子不器,周而不比……」
「错了。」李岩冷笑,「是『君子不器,成德之教也』。」他转身命赵高取来一卷竹简,「此乃鲁国旧藏《孔子家语》,其中明言:『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居学,以成其德。』孔子从未轻贱百工,倒是尔等,读死书,死读书,竟连圣人本意都曲解了!」
公孙弘脸色涨红,正要反驳,却见陈柱已然起身。这位冶铁工匠今日特意换上了新制的短衣,衣襟上还沾着几点铁屑,他向李岩拱手,又转向公孙弘:「在下斗胆问博士,若没有百工『末技』,博士身上的锦袍从何而来?案头的竹简从何而来?就连这廷议殿的梁柱砖瓦,哪一样不是匠人所造?」
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贵族们纷纷皱眉,公子嘉更是斥道:「粗鄙!竟敢对博士无礼——」
「我看未必无礼。」李岩淡淡开口,「陈工丞所言,正是实理。公孙博士,你且说说,若天下无百工,士人该如何治学?难道用树枝在沙土上写字?用兽皮记录典籍?」
公孙弘哑口无言,额角渗出细汗。陈柱见状,胆子大了几分,他挥手示意身后工匠抬上一个木箱,掀开后竟是一套青铜模具:「这是叠铸法模具,一块母模可翻铸十块子模,从前铸剑需十日,如今三日可成。」他取出一块尚未冷却的剑刃,「诸位请看,此剑采用百炼钢工艺,经三十次折叠锻打,可削铁如泥——」
「吹牛!」嬴氏宗亲嬴虔一拍桌案,「老夫见过的名剑多了去了,就凭你们这些泥腿子——」
「那就试试吧。」李岩忽然起身,从腰间拔出佩剑。这是去年百工署特制的「斩马剑」,剑鞘上的饕餮纹还泛着新铜的光泽。他抛给陈柱:「去,找把贵族的佩剑来。」
陈柱接过剑,目光在贵族们腰间逡巡,最后停在公子嘉身上:「公子可愿借剑一用?」
公子嘉脸色铁青,解下佩剑掷在地上:「若输了,你拿命来赔!」
陈柱弯腰拾起剑,抽出半寸,只见剑身泛着青白色的光,果然是上好的青铜剑。他将两把剑并排放置在青铜鼎炉旁的石案上,取出一把铁凿,朗声道:「得罪了。」说罢,竟挥凿砸向公子嘉的佩剑!
「当——」
金石相击的巨响震得殿内烛火乱颤,公子嘉的青铜剑应声而断,断口处参差不齐,显见内部组织疏松;而李岩的斩马剑却毫发无损,甚至在烛火下泛起冷冽的光。
「这、这不可能……」嬴虔踉跄半步,「青铜剑乃王室专供,怎会……」
「因为你们用的是旧法。」李岩缓步上前,拾起斩马剑,「陈工丞改良的叠铸法,能让铁水均匀填充模具,再经反复锻打,去除杂质。而你们的青铜剑,还在用春秋时期的范铸法,如何能比?」他忽然转向公孙弘,「博士不是说『君子不器』么?可曾想过,器物之变,能强国,能富民,能让我大秦铁骑踏平匈奴?」
公孙弘扑通跪倒,额头触地:「陛下明鉴,臣愚钝……」
「起来吧。」李岩挥挥手,「朕今日不是来治罪的,是要让你们明白:时代变了。」他命赵高捧出一卷竹简,「此乃《考工记》,周公所着,里面详细记载了车舆、兵器、礼乐之器的制作工艺。当年周公制礼作乐,尚且重百工,尔等为何反倒看轻?」
殿内一片寂静,唯有鼎炉中苍术燃烧的轻烟袅袅升起。李岩目光扫过众人,见贵族们脸色各异,有羞愤,有惶恐,亦有思索,心知今日的震撼已足够。他转而看向陈柱,温声道:「陈工丞,你可还有话要说?」
陈柱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竟是用树皮纤维制成的「秦纸」,上面画着复杂的齿轮结构:「陛下,百工署正在研制水力鼓风机,若成,炉温可再升三成,届时便能炼出更纯的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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