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审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法槌声在空荡荡的法庭里激起回音时,王鹏的影子正蜷缩在被告席角落,像片被晒焦的枯叶。他穿着不合身的囚服,袖口露出半截小臂,肌肉线条依然明显,却在镣铐的碰撞中透着股说不出的脆弱。
李队长坐在旁听席后排,望着少年低垂的头颅,突然想起初次见到他时的场景——暴雨中的砖窑厂,少年蜷缩在破沙发上,手腕内侧的月牙形伤疤还渗着血。那时他以为这是双沾满鲜血的手,此刻却发现,那不过是双试图抓住生活稻草的孩子的手。
"被告人王鹏,现年十二岁,被控故意杀人罪..."审判长的声音响起,陈建军在旁听席前排猛地抬头,他的头发短短几日已白了大半,囚服洗得发白,像团被揉皱的纸。李队长注意到他死死攥着座椅边缘,指节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法庭中央的物证台上,斧子和木棍被擦得发亮,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李队长的目光越过它们,落在旁边那个毫不起眼的小板凳上——四脚依然带着干涸的血痂,底部的长发已被取下,只留下几道淡淡的凹痕,像某种动物的爪印。
"请法警展示作案工具。"审判长话音未落,陈建军突然站起:"那斧子不是凶器!"他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颤抖,"我拖过地,斧子上的水痕是我擦的..."话音未落,法警已将他按回座位,可他的目光始终盯着板凳,仿佛那是块烧红的烙铁。
李队长闭上眼睛,任由记忆将他拉回案发当日。那时他站在现场,盯着墙上的血迹,怎么也想不到凶器会是那个被反复忽略的板凳。直到二次勘察时,法医在板凳底部发现血迹,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最危险的凶器,从来不是那些带着指纹的斧子木棍,而是这个被随手摆放的日常用品。
"被告人供述,案发时被害人称要报警,被告人因恐惧使用板凳击打被害人头部..."检察官的声音响起,王鹏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想杀她!她说要告到学校,我...我只是想让她别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淹没在法庭的寂静中。
李队长望着少年颤抖的肩膀,想起他在拘留室里说的话:"我妈走的时候,我连棺材钱都没有。爸说,力气大就能挣钱,我就拼命吃饭,拼命干活..."此刻,少年的壮硕身材不再是令人生畏的凶器,而是被生活碾压的证据。
法庭外,棉纺厂的烟囱正冒出青烟,像极了案发那天陈建军拖过的湿漉漉的地面。李队长摸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凶器错位的背后,是两个破碎家庭的错位人生。"他想起陈建军故意留门的愚蠢与懦弱,想起王鹏翻窗时划破的手腕,想起王某梅颈间那串未被带走的珍珠项链——那串项链最终在喜子的货车里被找到,却早已失去了光泽。
"现在宣判..."审判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王鹏猛地抬头,阳光穿过法庭的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监狱的铁栏杆。李队长听见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法庭里格外清晰。
"鉴于被告人未满十四周岁,依据《刑法》相关规定,不予刑事处罚,责令其家长或者监护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养。"
话音未落,陈建军突然崩溃大哭,身体瘫软在座椅上。王鹏则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仿佛没听懂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法警上前解开他的镣铐,他才突然颤抖着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呜咽。
李队长站起身,经过物证台时,特意停在板凳前。他轻轻抚摸着凳面的凹痕,想起陈建军说过的话:"我擦完茶几,把板凳倒扣着放的。"可最终,这个本该用来坐的板凳,却成了夺命凶器,而那个本该守护家庭的丈夫,却成了帮凶。
走出法庭,热浪扑面而来。李队长看见王鹏的父亲蹲在台阶上,头埋在膝盖间,像尊沉默的石像。少年站在他身旁,身影显得格外单薄,与记忆中那个扛着面粉袋健步如飞的"小大人"判若两人。
"李队,"小王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你说,要是陈建军锁了门,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李队长望着远处的棉田,那里的棉桃正在阳光下慢慢裂开,露出雪白的絮。他想起案发当天的拖把,那把沾着王鹏皮肤碎屑的拖把,不仅拖净了地面的血迹,也拖走了两个家庭的希望。
"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他喃喃道,"无论是故意留的,还是无意开的。"
夕阳西下时,李队长再次来到案发现场。堂屋的地板依然光洁,仿佛从未被鲜血浸染。他蹲在茶几旁,模拟王鹏当年的动作,双手握住板凳,四脚朝上,猛地挥下——空气里似乎还回荡着那声闷响,带着少年的恐惧,带着女人的惊喘,带着命运的嘲讽。
离开时,他路过柴房,看见那把斧子依然挂在墙上,木柄上的红漆又剥落了些,露出底下的木纹,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而墙角的拖把桶里,残留的肥皂水已经干涸,结成白色的硬块,像极了法庭上那把作为证物的板凳,看似普通,却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棉纺厂的下班铃声响起,工人们三三两两走过,笑声打破了小院的寂静。李队长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他想起陈建军在拘留室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我早就知道,喜子不会来,她也不会跟他走。我们都被困在这破院里,像两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苍蝇,飞不出去,也活不好。"
夜色渐浓时,李队长站在厂区门口,看着王鹏父子的背影消失在棉田尽头。少年的肩膀依然宽阔,却不再像从前那样挺直。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破碎,就再也无法复原,就像那个被翻转的板凳,就像那把再也洗不干净的拖把,就像这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法庭的灯光亮起时,李队长转身离开,身后的小院在暮色中渐渐模糊。他知道,这起案件终将被归档,被遗忘,但那些破碎的灵魂,却会永远困在那个五月的中午,困在那个被拖把拖过的、湿漉漉的地面上,困在那个错位的凶器里,永远无法解脱。
而他所能做的,唯有在报告的最后一页,写下这样的结语:"法律可以制裁罪行,却无法填补命运的裂痕。当我们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别忘了,每个案件的背后,都是一个个被生活碾压的灵魂,和一个个无法重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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