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间,绍兴府西市口青石板上凝着层薄霜。卯时刚过,几个卖炊饼的挑着担子占位,忽见街角转出个佝偻老叟,灰布袍子泛着盐渍,手里牵着个总角孩童。孩子颈间银锁随步子叮当响,惊醒了蜷在茶摊桌下的黄狗。
"各位父老赏口饭吃!"老叟在槐树下站定,嗓子像锈了的铜锣。他抖开包袱皮,露出盘乌沉沉的麻绳。绳头坠着个铜铃铛,在寒风里不响不动。
我蹲在豆腐摊前数铜板,眼见那孩童忽地翻个筋斗,小袄里抖出片雪亮银光——原是柄软剑。剑尖挑起绳头往空中一抛,那麻绳竟如活蛇般扭动起来。买菜妇人挎的竹篮里滚出个萝卜,正撞在绳尾,麻绳"唰"地绷得笔直,孩童借势攀上三丈高处,倒挂金钩引得满街喝彩。
"雕虫小技。"东街当铺的朱掌柜啐了口茶沫。他刚赎回件貂皮大氅,猩红缎面在晨光里刺眼。老叟耳尖微动,枯枝似的手突然抓住绳尾猛拽,孩童尖叫着跌落,却在触地瞬间化作团白雾。待雾气散尽,爷孙俩早立在朱掌柜身后,孩童正用剑尖挑着他腰间玉佩穗子。
人群炸开锅时,我瞥见茶棚阴影里坐着个戴斗笠的汉子,脚边竹篓渗出暗红。他袖口金线绣的貔貅让我心头一跳——这是扬州盐帮的标记。
"南天门上偷蟠桃的绳子,今日倒叫各位见笑。"老叟咳嗽着收绳,孩童却把软剑舞成银圈:"爷爷骗人!上月咱在金华府,您还说这是捆过孙猴子的幌金绳!"
朱掌柜的胖脸涨成猪肝色,玉佩穗子早被削去半截。他甩出锭五两纹银砸在青石板上:"真有本事就让这小猢狲爬上天宫!"银子骨碌碌滚到老叟脚边,沾了层霜沫子。
老童浑浊的眼珠忽地清明,他踩住银锭叹气:"这位爷不知,天兵天将的刀剑可不认人。"话音未落,孩童已蹿上槐树杈,脆生生嚷道:"上次偷了广寒宫的玉杵,爷爷不也请我吃了三串糖葫芦?"
盐帮汉子突然闷笑出声,竹篓里渗出更多暗红。朱掌柜解下大氅掷在地上:"再加五十两!若真能从南天门捎下物件,这些全归你!"猩红缎面盖住霜花,像滩凝固的血。
老叟抖着手去捡大氅,孩童却劈手夺过:"爷爷糊涂,王母娘娘的云锦被您当铺盖卷,害我挨了三十雷鞭!"说着竟扯开大氅衬里,露出寸许长的金线符咒。围观的行脚商惊呼:"这是龙虎山的辟邪符!"
盐帮汉子猛地起身,竹篓里传出细微呜咽。朱掌柜额头沁汗,解下荷包哗啦啦倒出七八颗金豆子:"一百两!就赌这绳头拴不住南天门的拴马桩!"
孩童突然安静下来。老叟颤巍巍掏出火折子点燃符咒,青烟顺着麻绳盘旋而上,绳头竟消失在云层里。寒风卷着冰碴子扑在脸上,我听见盐帮汉子腰间短刀出鞘的轻响。
"去罢。"老叟拍了下孩童后背。那小小身影顺着青烟攀爬,眨眼变成个黑点。朱掌柜伸长脖子张望时,天上忽坠下块鎏金牌匾,正砸碎茶摊条凳。"南天门"三个篆字嵌在碎木屑里,金漆映着朱掌柜惨白的脸。
盐帮汉子突然暴起,短刀劈向麻绳。老叟袖中飞出道黄符,半空燃成火蛇逼退刀锋。这时云层里传来闷响,断肢残骸雨点般落下——孩童的头颅正掉在朱掌柜脚边,睫毛上还凝着霜。
"造孽啊!"卖炊饼的老汉掀翻蒸笼,白汽裹着血腥味腾起。朱掌柜瘫坐在地,锦缎裤裆漫开深色水渍。盐帮汉子却盯着断肢冷笑:"好精巧的障眼法。"
老叟扑在残躯上哀嚎,袖中暗洒的鸡血染红霜地。几个脚夫围住朱掌柜要送官,却被他甩出的银票迷了眼。当最后一张百两银票飘落时,盐帮汉子突然扯开竹篓——里面捆着的女童腕上,也有个叮当响的银锁。
人群骚动瞬间,老叟卷起银票残尸,麻绳如毒蛇回洞般缩进包袱。我追出半条街,只捡到片沾血的黄符,背面朱砂画着扭曲的"傀儡"二字。
三日后,嘉兴城南门菜市,卖梨小贩说见着对爷孙。老叟的新袍子熏着檀香味,孩童啃着糖葫芦,银锁换成金项圈。他们脚边摆着盘麻绳,绳头铜铃在秋风里叮当响,惊飞了啄食残渣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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