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等要的,正是我们乱了方寸,他们才好趁乱攫取更大的利益,甚至……以此为衅,大举进兵。”
他微微侧身,指向舆图西南方向,那片代表缅甸的阴影区域:“威妥玛在京城咆哮公堂,其国内报纸早已鼓噪‘惩罚野蛮’,其印度总督府调兵遣将的情报,也已到了案头。
马嘉理之死,不过是他们蓄谋已久的一个绝佳借口。
他们要的,恐怕不只是几个‘凶犯’的人头,而是打通从缅甸进入我云南腹地的通道!
是要将炮舰开进怒江、澜沧江!是要在我西南边陲,钉下一颗深入腹心的楔子!”
岑毓英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重重敲进刘岳昭的心里。
书房里一时间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爆响和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刘岳昭眼中的怒火并未熄灭,却在岑毓英冷静的分析下,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力量。
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又慢慢攥紧,指节再次泛白。
“那依你之见,”刘岳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磨砺砂石的粗粝,“
我们当如何?坐等他们刀架到脖子上?等着朝廷迫于压力,割地赔款?等着我刘岳昭的名字,钉在滇边耻辱柱上,被后世子孙唾骂千古?!”
“不!”岑毓英斩钉截铁,清瘦的身躯陡然挺直,一股凌厉无匹的气势勃然而发,竟丝毫不逊于刘岳昭的刚猛。
“守!寸土必争,以战止战!”他猛地抬手,指向地图上腾冲外围几处险要关隘。
“英夷若动,其前锋必由密支那方向,沿大盈江谷地试探而入。
我滇西,山高谷深,瘴疠横行,正是以逸待劳之绝地!
当速令腾越镇总兵蒋宗汉、署腾越同知吴启亮,即刻坚壁清野,扼守古勇、盏达、铜壁关诸险!
征调沿边土司兵勇,授予便宜之权,许其保境杀敌!同时,密令永昌、顺宁、大理诸府驻军,向边境梯次集结,形成纵深犄角之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快速而精准地移动、点戳,每一个点都落在关键的隘口和交通节点上,仿佛在布下一张无形的铁网。
语速也越来越快,条理清晰,杀伐决断之气沛然而出:“此为守势,却非怯战!要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要让他们知道,滇边每一寸土地,都浸透着守土者的决心,都埋葬着侵略者的骸骨!只有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让他们明白觊觎云南的代价远超其所能承受,他们才会坐下来,真正地‘谈’!”
刘岳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岑毓英的手指,听着他清晰有力的部署,胸中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激愤,渐渐被一种同样炽热却更为坚实的力量所取代。
他看着眼前这位与自己同掌云南军政、此刻并肩站在国境舆图前的巡抚,看着他清癯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和摇摆被彻底碾碎。
“好!好一个‘寸土必争,以战止战’!”刘岳昭猛地一掌拍在坚实的紫檀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毛笔簌簌跳动。
他眼中精光爆射,再无半分犹豫,“你我督抚同心,这云南的天,就塌不下来!”
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回到书案后,一把推开案头那些堆积如山的、带着妥协气息的文书。
铺开一张一尺见方的上好宣纸,挽起袖子,亲自磨墨。
浓黑的松烟墨在端砚中化开,散发出凛冽的香气。
他提起一管饱蘸浓墨的狼毫大笔,手臂悬腕,力透笔锋。
四个斗大的颜体楷书,带着金戈铁马的铮铮之音,磅礴而出:
寸 土 必 争
墨迹淋漓,酣畅饱满,每一笔都如刀劈斧凿,蕴含着千钧之力,仿佛要将这誓愿直接刻进山河大地!
烛光下,墨色乌亮,隐隐竟似有血光流转。
最后一笔重重顿下,力透纸背。刘岳昭掷笔于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岑毓英。
岑毓英一言不发,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食指,放入口中,狠狠一咬!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他神色肃穆,眼神坚定如磐石,将滴血的手指悬在“寸土必争”那四个力透纸背、墨迹未干的大字上方。
血珠,饱满而沉重,挣脱指尖的束缚,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生命的印记,直直坠落。
“嗒!”
一声极轻微的声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那滴鲜红的血,正正落在“争”字的最后一点上!
浓稠的墨色瞬间将这滴血吞噬、晕染、融合……
那一点墨迹迅速膨胀、加深,变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紫黑的暗红!
仿佛那不是墨,而是从大地深处、从万千滇人血脉中直接涌出的热血!
宣纸微微晕开一小片湿痕,那暗红的印记,如同一个永不闭合的伤口,又像一枚以血为印的惊世图章!
“滇地山河,督抚骨血,尽付于此四字!”岑毓英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带着铁与血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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