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桩旁,一个佝着背的人影,正在一块废弃的磨盘石上劈柴。
一件早就褪了色的旧军装,后背上被洇出的深色的汗渍染成了灰白色,像极了朝鲜雪夜里冻在军装上的冰壳。
“云谱!”
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个生锈的称呼。握惯钢笔的右手无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行军水壶,此刻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劈柴声戛然而止。柴刀“当啷”一声,砸在那块废弃的磨盘石上,溅起几点铁锈色的火花。
周云谱猛然转身,带起一阵裹着麦秸的风,黝黑的脸膛上,刻着比垄沟还深的皱纹,这个曾叱咤战场的汉子,早就被生活的重担,折磨得远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
“二喜?”
沾着木屑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两下,突然攥住陈二喜的军装下摆。草绿色布料上立刻浮起五道灰白的指痕,像是要把十五年前雪原上那个背着伤员爬行的年轻士兵从记忆里拽出来。
陈二喜紧紧抱住周云谱,却被他身上凸起的骨骼硌得生疼,沉重的农活、缺吃少穿的日子早已使周云谱骨瘦如柴、关节凸起。
“你个龟儿子还晓得回来!”
周云谱的拳头砸在他的肩上,顿时使他那崭新的军装粘上了柴灰。
陈二喜摸到老战友掌心的茧,比枪栓还硬。
他忽然想起,那年,他们被美军的陆军别动队逼入绝境,云峰哥被迫分兵,让他和周云谱、苏平安去牵引敌人,云峰哥带着其他队员去给特战小分队找给养。
那一战,艰苦卓绝。他们三人被五六十个美军别动队的士兵追击,为了掩护自己两人撤退,苏平安光荣牺牲。
后来,他们潜伏在那个高地上狙击敌人,自己受了重伤,周云谱就是用这双手,笨手笨脚地给他包扎!
然后,周云谱就是用这双手,就着雪水给他搓冻僵的脚。
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院子里一棵枣树上,几只麻雀在上面叽叽喳喳。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都五十多岁了的男人,陈二喜忍不住哽咽了!
要知道,周云谱还没满四十呢!
以周云谱的军事技术,以周云谱在战场上立下的那无数的汗马功劳,如果不是因为得了战后心理疾病,他肯定不会退伍,肯定也已经提了干,成为像自己这样的军官了!
可现在,这个不弱于自己的神枪手,居然成了一个农民,那拿惯了狙击步枪的手,攥上了锄头把子,那背惯了行军袋的肩膀,担上了粪桶……
夕阳把两个影子拉长,投在土坯墙上,恍若当年坑道口的剪影。
刘玉琴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察看,见了刘玉梅一行人,连忙把他们往堂屋里让,然后手忙脚乱地找来几个搪瓷碗,给大家倒水喝。
陈二喜这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拉着周云谱的手,走进堂屋里坐下。
喝了一口刘玉琴给他倒的水,陈二喜悲声道:“云谱,你受苦了!”
周云谱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苦!真正受苦的,是玉梅嫂子!云峰哥牺牲后,玉梅嫂子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还要照顾老人,他才是真正的辛苦!”
说起周云峰,陈二喜沉默了!
是啊,云峰哥才是真正的功臣,如果,云峰哥不牺牲,他现在又该是什么级别了?
自己都干到营长了,云峰哥怕是至少都干到团长了吧?
可惜了!
也真的苦了玉梅嫂子了!
陈二喜回过头来,对刘玉梅真诚地道:“嫂子,辛苦你了!”
刘玉梅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低声说道:“没啥,那也是我的孩子,云峰不在了,我当然得把他们养大,给云峰哥一个交代!”
周云谱却突然想起周卫国来,他急切地对陈二喜道:
“二喜,你还没见过云峰哥的三个孩子吧?都挺能干的,尤其是周卫国,和云峰哥一样的聪明能干,读书成绩好的不得了,本来要考大学的,这不是国家不让考了吗,改为推荐上大学了!可惜我们大队一直没有推荐名额,你现在是军官,公社那里,你肯定能说上话!要不,你给他们说说,推荐卫国上个大学?千万不能把孩子耽误了!”
陈二喜沉吟了一下,说道:“我是军人,地方上的事务,我可插不上手!我觉得,干脆让卫国去参军,以他的聪明劲,肯定能在部队上大有作为,而且,我们部队上也是可以推荐上大学的,只要他表现好,以他的学习成绩,获得推荐的可能性极大!”
周云谱心中大喜。
对呀!周卫国去参军,作为他父亲的老战友,陈二喜肯定会鼎力支持他呀,那么,他在部队的发展前途,还用自己担心吗?
他连忙说道:“好,就应该让卫国去参军!”
然后,他又转向刘玉梅,说道:“玉梅嫂子,我们就让卫国去参军,你看要得不?”
刘玉梅想都没想一下,直接摇头道:“不,卫国不能去参军!”
陈二喜奇怪地问道:“为什么呀?参军多好呀,不说我了在部队能给卫国一些照顾,单凭他不弱于云峰哥的聪明劲,他自己就能在部队出人头地,被推荐上大学、提干当军官,那都是手拿把攥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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