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偏殿书房
殿内烛火通明,跳跃的光焰将御座上赵桓年轻却异常沉凝的面庞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指尖无声地叩击着御案,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殿下侍立的两位重臣——须发皆已染霜的宰执李纲,以及面色忧虑、额头隐现汗迹的户部尚书蔡懋。
御驾还宫的喧嚣早已沉寂,夜色如墨,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与动荡的皇宫深处,一场真正关乎大宋国运的深夜计议,正悄然展开。
“都说说吧。”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连日奔波与心力交瘁的痕迹,但语气却异常平静,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雷霆之力。他指了指御案上那堆积如山、散发着墨香与霉味的账册与奏报,“朕离京这月余,汴京城内大小事务,全赖二位爱卿与诸公同心戮力,方得支撑危局。然,外患虽暂歇,内虚之症,却已病入骨髓,若不施以猛药,只怕……只怕这大厦将倾之势,终难挽回。”
他将目光转向蔡懋,声音陡然转厉:“蔡卿!你先告诉朕!如今这国库之中,究竟是何光景?!朕要听的,不是那些粉饰太平的虚言!是实实在在的数字!现银几何?!存粮几石?!能支应我大宋百万军民、朝廷百司,几日之用?!”
蔡懋闻言,苍老的身躯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这位年轻的官家,已经没有耐心再听那些模棱两可的官样文章了。他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记录着国库真实收支的密摺,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声音艰涩无比,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
“启禀……启奏陛下……臣……臣执掌户部,有负圣恩……如今……如今国库……”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似乎不敢直视皇帝的目光,最终还是鼓起勇气,以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禀报道:“国库所余……所余现银……实不足……实不足五十万贯……各地官仓存粮……亦仅余……仅余九十余万石……若……若无新的大宗钱粮入库,只怕……只怕下月京师内外数十万禁军、厢军之粮饷……便……便难以为继……至于各地赈济、抚恤、军械修造……更是……更是无从谈起……”
“不足五十万贯?!不足百万石?!”饶是赵桓心中早已将情况估计得极为糟糕,听到这两个几乎等同于宣告破产的数字时,心脏还是猛地一沉!喉咙发紧!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这点钱粮,别说支撑重建和可能的反攻,就连维持最基本的国家运转都已是岌岌可危!
“好!好一个‘不足五十万贯’!好一个‘不足百万石’!”赵桓猛地从御座上站起身,眼中仿佛有怒火在燃烧!他指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这便是太上皇数十年‘丰亨豫大’留给朕的家底?!这便是那些平日里锦衣玉食、挥霍无度的勋贵宗室、士绅巨贾,为国‘尽忠’的结果?!国难当头,外虏环伺,而我大宋的国库,竟然连下个月的军饷都发不出来?!荒唐!无耻!可恨!!”
他猛地一拳砸在御案之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烛火一阵摇曳!
李纲与蔡懋吓得连忙跪伏于地,连声道:“陛下息怒!臣等……臣等罪该万死!”
“息怒?朕如何息怒?!”赵桓胸膛剧烈起伏,在殿内来回踱步,如同被困的猛兽,“朕在怀州前线,将士们缺衣少食,冒着矢石浴血奋战!太原城中,军民易子而食,苦守孤城!而汴京城里,难道还要朕像乞丐一样,去求着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赏赐一点残羹冷炙吗?!”
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冰冷地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两位大臣:“强掳临境,尚可奋起一战!如今这国库空虚,民生凋敝,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若无钱粮,军心何稳?民心何附?重建何谈?北伐……更是痴人说梦!二位爱卿,你们告诉朕!这死局,该如何破?!”
李纲抬起头,神色凝重无比:“陛下,以雷霆手段强行‘劝捐’或籍没,固然可解一时燃眉之急,然终非长久之策,且极易激起民怨,动摇朝纲。臣愚见,欲解国库之困,根源……仍在江南。”
“江南?”赵桓眉头微蹙,走回御案前,手指在地图上那片富庶的区域缓缓划过,“李卿细说。”
“陛下圣明。”李纲整理了一下思绪,沉声道,“江南诸路,沃野千里,商贸繁荣,自我朝立国以来,便是财赋重地。然,积弊亦深。土地兼并,豪强坐大,隐匿田亩,偷逃税赋,早已是公开之秘。漕运不畅,官吏贪墨,层层盘剥之下,每年能真正解送至京师的钱粮,恐不及应收之半数!若能派遣得力之臣,巡查江南,整顿吏治,清丈田亩,严明税法,改革漕运,则江南之财赋,必能十倍于今日!足以支撑陛下重建之业,北伐之资!”
“整顿江南……”赵桓眼神微眯,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说易行难!江南官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些士绅豪强,哪个在朝中没有奥援?派去的人,若不够精明强干,不够心狠手辣,不够……忠心耿耿,只怕还没等动手,就先被那些地头蛇给吞了!甚至……反被他们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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