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二遍,贾悦指尖拂过耳房青砖,新糊的窗纸透出蓝调沉水香。
她望着铜灯台底座海浪纹,突然将烛火往东挪了半寸,暗格里嵌着的漕运图与辽东舆图便在半明半暗的光里咬合。
"姑娘,史大姑娘来了。"琥珀挑起湘妃竹帘,带进几丝雨腥气。
史湘云鬓角还沾着碎雨珠,石榴红绫裙摆洇着深色水痕,从袖中抖出张泛潮的笺纸:"晨起在沁芳闸捡的,这墨渍倒像茜香国进贡的紫云烟。"她指尖点在褪色处,"你瞧这缠枝莲纹里的断口,分明是有人用密写药水泡过。"
窗棂外忽有木屐踩过水洼的脆响,贾悦按住湘云手腕,声音抬高三度:"听说库房新到了辽东参,明日劳烦姐姐替我捎两盒给宝姐姐。"余光里,新来的洒扫丫鬟提着铜壶在廊下顿了顿,青布裙摆扫过门槛时,辽东黑土混着蓝调沉水香的气味愈发浓烈。
三更梆子响时,贾悦裹着素锦斗篷穿过月洞门。
倒座房窗纸透出豆大灯火,两个交叠的人影正在撕扯什么。
她故意将绣鞋踩在碎瓷片上,暗处立即传来衣料摩擦声,鎏金烛台的火苗突然爆出朵蓝花。
"五姑娘怎的深夜在此?"赵姨娘提着灯笼从竹林闪出,翡翠耳坠在风里乱晃,"当心夜露伤了身子。"她身后跟着的贾环抱着个青布包袱,辽东口音的下等婆子正往角门方向挪步。
贾悦拢了拢袖中漕运图残片,笑得温软:"姨娘可见着我丢的玛瑙簪?
白日里在佛龛前祈福时不慎落了。"她指尖擦过赵姨娘袖口金线,果然触到茜香国密写药水特有的黏腻。
五更落雨时分,琥珀捧着漆盘撞开槅扇:"姑娘快看!"原本盛着碎燕窝的缠枝莲纹碗底,赫然凝着几滴紫云烟墨。
贾悦用银簪挑开夹层,辽东舆图的暗河走向与漕运图波纹竟在墨色里融成完整路线。
"新来的花匠在角门埋东西。"史湘云喘着气冲进来,石榴红裙摆沾满泥浆,"我瞧得真切,是姨娘屋里的翡翠嬷嬷。"
贾悦将漕运图残片浸入茜色药水,墨线突然游成蛇形小字:寅时三刻,东角门。
她望着滴漏轻笑:"劳烦姐姐替我传话,就说老太太要往铁槛寺送十车《金刚经》。"
寅初的梆子刚敲过,二十辆青篷马车碾过青石板。
贾悦藏在第七辆车厢夹层,听见翡翠嬷嬷用辽东土话低喝:"快掀开油布!"车帘掀起的刹那,蓝调沉水香混着刀剑出鞘的铮鸣刺破夜色。
"嬷嬷好兴致。"贾悦挑开锦缎,月光正照见翡翠嬷嬷怀里掉出的鎏金烛台。
那烛台底座的海浪纹沾着茜色药水,与辽东人腰间铜符的波纹严丝合缝。
荣禧堂的烛火烧到卯时,贾母的翡翠眉勒在晨光里泛冷。
赵姨娘瘫坐在青砖上,贾环的织金箭袖被冷汗浸透。
当贾悦将拼合的漕运图铺开时,史湘云突然举起翡翠嬷嬷的绣鞋:"鞋底还沾着佛龛前的香灰呢!"
"好个忠仆!"王夫人摔了茶盏。
翡翠嬷嬷膝行着要去抱贾母的腿,却被琥珀抖开的包袱砸中——上百枚鎏金烛台滚落,每座底座都刻着不同地名的漕运暗码。
贾探春扶着李纨跨进门槛时,正听见贾悦温声细语:"三姐姐上月查的库房亏空,怕是要着落在这些烛台上。"她葱白指尖点着海浪纹里的漕运暗码,"您瞧这扬州盐引的标记,与辽东舆图的暗河走向......"
雨后的晨光穿过茜纱窗,贾悦鬓边的白玉簪映着漕运图上的墨线。
李纨低头掩住惊色,却见探春攥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凤眼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灼热光芒。
湘妃帘外的日光斜斜切进来,将探春鬓角的金凤步摇映得忽明忽暗。
她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帕子上的缠枝莲纹早被冷汗浸得模糊,"五妹妹竟能看出盐引与暗河的关联?"尾音里压着三分惊三分疑,倒把李纨捧着的茶盏惊得晃出半圈涟漪。
贾悦将漕运图往案几东侧推了推,恰让探春看清扬州标记旁褪色的胭脂印:"上月三姐姐查库房时,账册里夹着的红罗炭单子也沾着这个。"她葱指轻点舆图上蜿蜒的墨线,"辽东暗河每至霜降水位骤降,偏巧扬州盐商总在此时添置新炭。"
李纨的翡翠镯子磕在黄杨木椅扶手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前儿周瑞家的说,后角门当值的王嬷嬷总往水月庵送银霜炭。"她腕间垂着的佛珠随着转头动作轻响,"那炭车上印的可是......"
"扬州庆余堂的朱砂印。"探春猛地站起,裙裾带翻的茶汤在漕运图上洇开暗色山河,"五妹妹早料到了?"她目光掠过贾悦鬓角纹丝不乱的素银簪,忽觉喉间发紧——这庶妹何时竟将贾府千丝万缕的暗线织成了网?
窗外竹影摇曳,贾悦不紧不慢用茜纱帕子吸干茶渍:"三姐姐可还记得,上月初八你查抄赖大管家时,西角门当值的刘嫂子突然告假?"她将帕子对着光展开,茶渍竟显出半枚辽东铜符的纹路,"那日她侄儿娶亲的轿子,抬的可不止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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