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发出碎玉般的声响,贾悦跪坐在荣禧堂偏厅的青石地上,指尖摩挲着沈墨塞给她的银质算筹。
昨夜廊下凝结的霜花正顺着窗棂蜿蜒生长,将王熙凤鬓边的点翠凤钗映得寒气森森。
"五姑娘如今愈发体面了。"王熙凤捏着洒金笺的手指突然用力,在"鲜鹿舌二十对"的字样上戳出个窟窿,"既如此,明儿采买南洋冰绡的差事便交与你,可别学你三姐姐上回拿苏州绡纱充数。"
贾悦垂眸盯着对方绣鞋上摇摇欲坠的东珠,那珠子正巧与她昨日在宗祠梁柱缝隙里发现的鲛人泪大小相同。
王夫人院里新换的沉水香从屏风后飘来,混着邢夫人惯用的玫瑰头油味,熏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凤姐姐教训的是。"她将三日前楚淮暗渡来的货船清单在脑中过了一遍,突然指着册页末行的墨渍轻笑,"这处记着暹罗国进贡的紫晶葡萄,倒比往年多出三成。"
王熙凤的护甲"咔"地刮过黄花梨案几,在薛宝钗新赠的缂丝软垫上勾出丝缕。
正要发作,外头突然传来鎏金铜盆落地的脆响。
贾探春裹着银狐裘闯进来,发间金累丝镶红宝双鸾步摇晃得如同扑火飞蛾。
"听说五妹妹要替凤姐姐分忧?"她将鎏金手炉重重搁在案上,震得邢夫人刚端起的雨过天青茶盏溅出褐痕,"可巧我屋里短了二十匹云锦裁冬衣,不若让五妹妹..."
"三姐姐莫急。"贾悦截住话头,从袖中摸出个珐琅小算盘,"昨儿庄头送来的账册写着,后街库房还存着前年圣上赏的蜀锦三十六匹。
若按各房旧例,三姐姐该得八匹,余下的给老太太裁新斗篷正好。"
邢夫人捏着帕子冷笑:"到底是姨娘养的,算盘珠子拨得忒响。"话音未落,薛宝钗腕间的红麝串忽然散落,滚珠撞在贾悦脚边,将藏在裙裾里的银算筹震出半寸。
"哎哟,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薛宝钗俯身时,贾悦瞥见她耳后新点的胭脂痣与楚淮画在密信上的标记如出一辙,"五妹妹快别跪着,凤姐姐最是疼人,哪能真让妹妹顶着寒风去催货?"
贾悦就势起身,绣鞋尖不着痕迹地碾住颗红麝珠。
窗柩外忽然飘来丝竹声,混着马蹄铁踏碎薄冰的响动,与昨夜梦魇中的车鸣诡异地重合。
她借着整理账册的动作,将袖中银算筹对准阳光——那些刻痕组成的图案,分明是贾府田产图的局部。
"宝姐姐说的是。"她突然转向面色铁青的贾探春,"三姐姐若实在想要云锦,我倒是记得楚先生在城南有间绸缎庄..."话未说完,李纨素日佩戴的檀香佛珠声已停在垂花门边。
邢夫人猛地拽断襟前璎珞,玛瑙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砖上。
王熙凤突然笑起来,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贾悦袖口沾血的石榴纹:"既然五姑娘这般能耐,明日巳时前备齐冰绡,可莫让贵客瞧见咱们贾府的马车空着回来。"
贾悦福身时,瞥见李纨的藕荷色裙角在廊柱后凝住。
穿堂风卷起满地账页,某张泛黄的纸笺上,"荣国公私印"的拓纹正与她腰间银算筹的刻痕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三声云板响,惊得薛宝钗腕间新换的伽楠香串又散开两粒木珠。
李纨的檀香佛珠轻轻叩在雕花门框上,惊起案头鎏金博山炉里一缕残香。
她望着满地狼藉的账册,目光在贾悦沾着墨渍的指尖顿了顿——那抹青黛色竟与贾珠生前誊录《金刚经》时染的墨痕一模一样。
"五姑娘算得倒比户部清吏司还精细。"邢夫人捻着断掉的璎珞冷笑,玛瑙珠子在她绣鞋底下来回滚动,"只不知这蜀锦数目,是算准了老太太的喜好,还是算准了..."话到此处突然噤声,原是薛宝钗的伽楠香珠恰巧滚至她脚边,在青砖上拼出个残缺的"赦"字。
贾悦俯身拾珠时,袖中银算筹突然发出细响。
昨夜沈墨托人捎来的密信内容浮现在眼前——"贾府田产半数押在户部亏空案上"。
她借着整理裙裾的动作,将算筹暗藏的机括旋开半寸,露出内里微雕的户部官印纹样。
"三婶娘说笑了。"她将红麝珠奉还给薛宝钗,指尖状似无意地擦过对方耳后胭脂痣,"老太太前日还念叨,说三姐姐屋里的银丝碳烧得太旺,倒把去岁赏的雀金裘熏出个窟窿。"
李纨突然轻咳一声,腕间佛珠撞在门边铜磬上,发出清越回响。
这声来得蹊跷,王熙凤染着蔻丹的指甲生生停在半空,原本要掷向贾悦的洒金笺飘飘然落在炭盆边缘。
"五妹妹虽年轻,倒比我们这些老古板会打算。"李纨缓步上前,绣着《心经》的藕荷色裙摆拂过满地账册,"昨儿大老爷还说,如今各房月例该裁减三成,若都照五妹妹这般精打细算..."她突然伸手扶正贾悦发间将坠的素银簪,冰凉指尖有意无意按在少女后颈某处——那里藏着沈墨昨夜留下的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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