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贾悦已在王熙凤的上房里转了三圈。
窗纸上透进的天光青灰如浸了水的棉絮,映得她鬓边的珍珠小簪子泛着冷光——那是昨夜回来后平儿硬塞给她压惊的,此刻倒像根细针,随着她的走动一下下戳着后颈。
"五姑娘坐会儿吧。"平儿端着茶进来,青瓷盏底磕在案几上发出轻响,"二奶奶说了,等墨公子到了再议。"
贾悦攥着袖口的手松了松,指腹蹭过衣料上绣的并蒂莲,那是她昨日急着出门时被廊柱勾坏的,线脚毛糟糟的扎得慌。
她想起昨夜在宁国府后廊听见的话,贾珍的笑声像碎瓷片刮过耳骨,连带着此刻喉间都泛起腥气。
正出神时,院外传来竹帘掀动的脆响,沈墨的声音裹着晨露飘进来:"二奶奶早。"
王熙凤倚在软榻上,手里转着个翡翠手钏,听见动静抬了抬眼皮。
她今儿没戴珠翠,只松松挽了个随云髻,倒显得眉峰更利,像把淬了冰的刀:"墨哥儿来得巧。"她抬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玫瑰椅,"坐。"
沈墨落座时,贾悦瞥见他青衫下摆沾了星点泥渍——定是天没亮就从城外庄子赶回来的。
他朝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发间凌乱的簪子,又迅速移开,落在王熙凤面前摊开的账本上。
那是昨夜贾悦交的宁国府账目,边角被王熙凤捏出了褶皱。
"咱们得先理清楚贾珍的算盘。"王熙凤指尖敲了敲账本,"他要在族老跟前参荣国府私吞贡品,根子在那批锦缎的账。
可悦丫头说得明白,当时是三百匹,账上记二百八——这中间差的二十匹,定是被宁国府截了。"她顿了顿,眼尾的胭脂跟着挑起来,"但光抓着这点儿不够。
贾珍敢动皇家贡品,背后必是有外戚撑着。"
"外戚?"贾悦脱口而出。
她记得原着里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盘根错节,可具体到贾珍勾结的是哪家,穿书后这两年倒没听说过。
"上个月周贵妃的弟弟周瑞来府里,你跟着我见的。"王熙凤扯了扯嘴角,"那老匹夫盯着库房的眼神,跟狼瞅着肉似的。"她从妆匣里摸出张拜帖,金漆印着"周府"二字,边缘被指甲掐出了月牙印,"昨儿周瑞又送了帖子来,说要请我去听戏——我猜啊,他是想探探风声。"
沈墨忽然开口:"我昨日去城外庄子,听老人们说,周府的商队这月往京里运了三车货,走的是偏门。"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边沿,"说是绸缎,可庄子上的护院说,车轱辘印子深得出奇,倒像装了石头。"
贾悦心里"咯噔"一下。
石头?
若周府拿石头充绸缎......她猛地抬头,正撞进王熙凤亮得惊人的眼睛里。
"所以咱们得两头抓。"王熙凤身子前倾,手钏在腕间滑出清脆的响,"墨哥儿,你扮成南来的布商,去周府走动走动——他们爱跟商人打交道,不容易起疑。"她转向贾悦,"悦丫头留在府里盯着贾蓉。
那混球最近总往邢夫人院里跑,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扮商人倒不难。"沈墨低头整理着袖口,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只是要委屈二奶奶给我备身行头——得像那么回事儿。"
王熙凤挥了挥手,平儿立刻捧着个描金匣子过来,打开是套宝蓝暗纹直裰,袖口绣着金线缠枝莲,看着倒真像个有几分家底的商户。
沈墨接过去时,贾悦注意到他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绷紧的弦即将离弓的震颤。
"那我这就去。"沈墨起身时,直裰下摆扫过贾悦的鞋尖,"日落前必传回消息。"
他走后,王熙凤捏着茶盏吹了吹浮末,忽然道:"悦丫头,你说贾蓉找邢夫人做什么?"
贾悦想起昨夜宁国府里贾蓉说的"打点老东西",喉间发紧:"邢夫人素日跟咱们不亲......许是贾珍让贾蓉去拉拢她,到族老跟前帮着说话?"
"不止。"王熙凤放下茶盏,盏底与案几相撞的脆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来,"邢夫人手里管着一部分家庙的香火钱,去年我查账时,发现她往自己庄子上转了三千两——这把柄若落在贾珍手里......"她没再说下去,只朝贾悦使了个眼色,"你且去前头逛逛,盯着贾蓉的动静。"
日头爬到东墙腰上时,贾悦在垂花门遇见了贾蓉。
他今儿穿了件鹦哥绿撒花缎子夹袄,腰间挂着个鎏金八宝香袋,远远就能闻见里头的沉香味儿。
见了贾悦,他晃着脑袋凑过来:"五妹妹这是去哪儿?
我正想找你说说话呢。"
贾悦后退半步,让过他身上的香粉气:"我去给老祖宗送新晒的茉莉茶。"她垂着眼,看见贾蓉的皂靴尖沾着湿泥——这会子刚下过晨露,能踩上泥的地方,除了后巷的青砖路,就只有邢夫人住的紫菱洲。
"那巧了。"贾蓉摸了摸鼻子,笑得油滑,"我也正要去给大太太请安。"他说着就要并肩走,贾悦却突然踉跄一步,撞在旁边的朱漆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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