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卯初,贾悦正对着窗下一盆素心兰发呆,忽听得窗外竹影簌簌——是沈墨的脚步声。
她忙起身去开门,果见他立在廊下,月白衫子被晨露沾了些水痕,手里捧着个青布包裹。
"查清楚了。"沈墨将包裹放在案上,指节叩了叩布角,"贾蓉那庄子的地契是假的,他用东府名义借了城南钱庄的银子,又伪造了三笔公中支出做平账。
更要紧的是......"他打开包裹,最上面压着半张泛黄的纸,"这是万宝当的存根联,庚帖确实在他手里,当期三月,利息是二分五——可见他急着换现银。"
贾悦指尖抚过存根上的墨迹,心跳得厉害。
前日在沁芳亭捡到的半张当票,原是贾蓉故意遗落的饵,想引她自乱阵脚,却不想反成了他作案的铁证。"明日是族中秋祭,老太太要摆家宴。"她抬眼时眼底有光,"我想在席上揭穿他。"
沈墨望着她发顶翘起的碎发,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我让老讼师拟了状子,若他抵赖,便直接报官。"他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你前日说胃寒,这是我让药铺新配的桂花姜茶,用温水泡了喝。"
贾悦接过玉瓶时,触到他掌心的薄茧——这几日他跑钱庄、查地契,原是熬了夜的。
她喉咙发紧,将玉瓶贴身收进衣襟:"你且放心,我有数。"
秋祭那日辰时三刻,荣禧堂里已坐满了人。
贾悦着了件月白缠枝莲暗纹裙,腕上系着沈墨送的并蒂莲帕子,远远望去如同一株沾露的兰草。
尤二姐坐在下首,见她进来,悄悄将帕子往她方向推了推——那帕子上压着块碎玉,是前日尤二姐在贾蓉书房外拾到的,想来是他翻找庚帖时落下的。
酒过三巡,暖阁里飘着蟹粉狮子头的香气。
贾蓉突然"砰"地放下酒盏,起身时带翻了茶盅,琥珀色的茶渍在红毡上晕开:"我有句话,憋在心里好些日子了!"他扫了眼主位的贾母,又看向贾悦,"五妹妹生得好模样,可到底是庶出......沈大公子那样的人家,怎肯娶个没根基的?"
满座皆静。
贾赦夹着螃蟹的手停在半空,邢夫人的珍珠耳环晃了晃,连最喜打圆场的王熙凤都收了笑,垂眼拨弄茶盏。
贾悦搁下银箸,指尖轻轻叩了叩膝头的帕子——这是她与沈墨约好的暗号。"贾蓉哥哥这话说得奇怪。"她抬眼时眼波清亮,"若说庶出不配,那我倒要问问,哥哥在城外那处庄子,地契上盖的是东府的印,银子却走了钱庄的私账,这算什么根基?"
贾蓉的脸"刷"地白了。
他原以为贾悦不过是个深闺姑娘,最多哭闹几句,哪里料到她敢在族中长辈面前掀他的底?"你、你血口喷人!"他踉跄着去摸怀里的纸条,"我这里有你写的信,说沈家家道中落,你悔婚......"
"且慢。"沈墨不知何时站到了贾悦身后,他接过贾蓉抖抖索索递来的纸条,指尖在纸背一搓,"这纸是京西小作坊造的,纤维粗得硌手。"他又将纸条对着烛火照了照,"贾府用的洒金笺,迎光可见松纹暗印——这张,可没有。"
尤二姐突然开口:"上月我去给东府送点心,见蓉大奶奶在收拾书房,说是蓉哥哥落了叠旧纸在妆匣里。"她眼波流转,"那纸的颜色,倒和这张像。"
"好个移花接木!"邢夫人拍了下桌子,她素来看不惯东府的做派,"我就说五丫头不是那没算计的,倒有人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贾母将茶盏重重一放,茶沫子溅在桌布上:"蓉哥儿,你娘前日还说你改了性儿,合着是改着法儿坑自家姐妹?"她转向贾悦,眼底温软下来,"悦丫头,明日让你哥哥去沈家下聘,我亲自给你挑两对翡翠镯子。"
贾蓉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想去扯贾母的衣袖,却被王熙凤使眼色让平儿拦了。"还不快滚!"贾赦瞪了他一眼,"明儿让你爹好好收拾你!"
散席时已近黄昏。
贾悦站在穿堂风里,望着贾蓉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腕上的并蒂莲帕子被风吹得翻卷。
沈墨悄悄挨近她,用衣袖替她挡了挡风:"可还累?
我让小厮备了马车,送你回潇湘馆。"
"不累。"贾悦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嘴角却没带笑,"今日他不过是急红了眼乱咬人,往后......"她顿了顿,"东府那滩浑水,怕是要漫到咱们院子里了。"
沈墨将她的帕子重新系好,指腹擦过她腕间的薄汗:"漫过来便筑堤,漫得急便架桥。"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方才在席上见你没动螃蟹,我偷摸包了块枣泥山药糕——温的。"
贾悦接过山药糕,甜香混着沈墨袖间的松木香涌进鼻尖。
她忽然想起原着里那些女子,被欺负了只能躲在屋里哭,被污蔑了只能撞墙明志。
可她不一样,她有查账的沈墨,有递帕子的尤二姐,有敢拍桌子的邢夫人......
"明日我去回老太太。"她咬了口山药糕,甜得人心尖发颤,"聘礼不用太贵重,只要......"她抬眼望进沈墨眼底的星光,"只要里面有张婚书,写清楚贾悦与沈墨,一生一世,不相离。"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吹得穿堂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
远处传来小丫头的笑声,混着厨房飘来的饭香,倒像是给这宅斗的风云,添了丝人间烟火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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