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梆子刚敲过两响,三百禁军铁靴踏碎了漕仓门前的青苔。
领头的虞候擎着五色牦尾节,獬豸纹铁鳞甲下压着本空账册——昨夜户部誊录的数目,此刻正在夜风里哗啦啦翻着白肚皮。
"郑主事这地面洒扫得忒勤快。"虞候靴尖碾着青砖缝里的黍壳,铁护腕磕在楠木仓柱上,"连耗子爪印都擦净了?"值守主事的鹌鹑补子抖出波浪纹,腰间铜钥串却稳当得像秤砣。
"官爷们仔细脚下!"值守的老仓吏佝着背往东廊引,袖口擦过米垛时蹭出三道油痕,"上月暴雨冲了梁柱,这霉气可别污了您的亮银甲。"
领队的黑脸什长突然横过枪杆:"霉气?老子闻着倒像是..."铁枪头冷不丁戳进麻袋,带出股混着花椒味的陈米香,"——川蜀麻辣贡米的香气!"他猛地扯开破口,雪白米粒间赫然混着几颗干瘪的红椒。
两个年轻兵丁噗嗤笑出声,却被什长瞪得缩回脖子。老仓吏的皱纹在火把光里拧成麻绳:"军爷说笑呢,这定是装船时混进的耗子零嘴..."
"耗子?"靠门的小旗官突然揪住个正往暗处挪的值守,从他襟口抖出把金灿灿的糠皮,"吃金糠的耗子,倒比咱们禁军饷银还肥硕!"
"那是...是给转运使大人猎犬备的垫窝料!"被揪住的值守嗓子尖得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西墙根突然哗啦一声,某个搬醋坛的小卒嚷起来:"头儿!这坛底刻的契丹狼头,莫非是番邦贡犬的食盆?"
老仓吏的汗珠砸在青砖上,洇出个铜钱大的水印。
什长踢开滚到脚边的醋坛,碎陶片里赫然露出半截火铳引线:"猎犬?老子看你们养的是吞金噬铁的饕餮!"
他突然揪住老仓吏的獬豸补子,"说!甲字库里供的哪路神仙?"
"官...官爷折煞老朽了..."老头儿膝盖磕地的瞬间,怀里跌出个鎏金转心锁,锁眼形状正与虞候手中的虎符严丝合缝。
兵卒架起防水火把捅进米垛,忽有碎光从麻袋破口簌簌坠落。
两个小旗官刚要用铲子接,主事突然跺脚嚷道:"官爷当心!前日新到的淮南陈醋坛子就堆在..."
话音未落,南墙根二十坛"贡醋"突然齐刷刷炸开酸雾,泼在铁甲上滋滋冒起白烟。
虞候反手扯下朱雀纹披风往酸液里一盖,露出的仓板竟泛着幽蓝——分明是泉州海商走私的孔雀石粉。
他抬脚踹翻两个搬救兵的值守,靴底黏着的碎米粒在火光下显出诡异的靛青色,正是工部去年秘制的防潮药粉。
"劳烦主事开甲字库。"虞候突然扯过那串铜钥,末尾挂着的小银鱼竟与兵部失窃的虎符纹丝合卯。
仓门乍开刹那,三十张辽东虎皮裹着生铁味扑面而来,最底下压着的火器零件还沾着契丹文的火漆。
值守们扑通跪地时,西墙突然坍出个丈宽的暗洞。满仓新粟早被换成河沙,沙堆上赫然印着半枚带狼头刺青的脚印——与幽州大牢越狱的私盐贩子分毫不差。
我们突查漕运仓库时,守仓老吏正对着满墙货牌打瞌睡。
赵匡胤突然用玉斧劈开某块松木牌,蛀空的孔洞里滚出三颗翡翠莲子——与南唐使节去年进贡的聘礼形制无异。
"钱大人这记账法别致,"我捻着莲子上的金丝,"江南莲,蜀中玉,契丹工,三绝合璧啊。"
钱厚德瘫坐时震翻货架,倾泻而下的胡椒粒在地上拼出个歪斜的"贪"字。
赵匡胤突然拽着我躲过坠落的货箱,箱板裂开的瞬间,二十八个描金匣滚落闸口。
我扑住最近的那个,匣面镶嵌的孔雀石正与幽州矿脉图谱上的标记重合。
"苏兄可知朕为何留钱厚德到立秋?"他掰开木匣的动作让我想起陈桥兵变那夜拆密诏的模样,"这老鳖藏的过冬粮,够钓出整窝江鱼。"
我们蹲在泄洪道旁研究水闸机关时,晨雾里忽然传来纤夫号子。
赵匡胤的新任侍卫统领正要拔剑,被我塞了满嘴盐渍梅:"将军仔细听,这调子前半截是淮南秧歌,后半段倒像契丹牧马曲。"
手机贴着石闸震动,最后的电量激活了声纹对比。
当波纹曲线与耶律休哥的战鼓节奏重合时,我忽然明白钱厚德为何总在雨天犯风湿——那老狐狸的楠木拐杖里,八成藏着水闸机关的钥匙。
午时三刻,我们盘腿坐在粮垛顶啃炊饼。赵匡胤突然将玉佩掷向运粮车,击中车轴时爆开的木屑里混着靛蓝色粉末。
"苏兄可认得此物?"他蘸着粉末在麻袋上画王八,"这是蜀地铜矿伴生的孔雀石,本该在兵部库房锁着。"
我望着络绎不绝的漕船,忽然发现桅杆顶端的令旗排列暗合二十八宿。钱厚德这手"明修栈道",倒比当年我给赵匡胤改的星图还精巧。
申时暴雨突至,我窝在闸房研究水车模型。
赵匡胤甩着湿透的袍袖进来,突然将玉斧劈进水车轮轴:"苏明哲,你可知这水车转一圈,能碾碎多少斤私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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