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扑打在转经筒上,铜皮发出细碎的呜咽。洛桑蹲在尸体旁,食指轻轻拂过死者结霜的眉梢。多吉画师的眼睑覆着薄冰,仿佛被天神亲吻过的琥珀。
"队长,体温计。"扎西递来裹着羊毛的铜管。年轻的巡山队员嘴唇发紫,呼出的白气在羊皮袄领口凝成冰晶。洛桑接过体温计时,指尖触到对方腕间缠绕的佛珠——那是去年雪崩时,他亲手从废墟里刨出来的。
汞柱停在零下十五度。"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小时。"洛桑摘下狐皮手套,掌心贴着尸体脖颈处的绛红袈裟。丝绸沁着刺骨寒意,金线绣的八宝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突然僵住了。
袈裟内袋鼓着不自然的棱角。当牛皮经卷被抽出的瞬间,四周的风声骤然尖利。经卷用牦牛绳系着金刚结,展开后露出半张泛黄的唐卡草图。画中护法神獠牙怒张,脚下踩着具无头尸身,断颈处涌出的血浪凝成六字真言。
"快看他的手!"扎西突然惊叫。洛桑翻转尸体僵直的手掌,一道暗红色印记从虎口蜿蜒至小指——不是冻伤,而是用朱砂混合人血绘制的莲花。花瓣尖端指向东北方的雪山,那里有座荒废多年的夏珠林寺。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夜色。洛桑将经卷塞进怀里时,瞥见草图边缘的藏文批注:"当白牦牛在月圆之夜产下黑犊,吉祥天母的眼泪会照亮帕巴拉之路。"他记得这是《甘珠尔》中关于香巴拉秘境的偈语。
来人是噶厦政府的索朗官员。枣红马喷着白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刀子般划过尸体。"洛桑队长,这件事由拉萨直接督办。"他扬起盖着朱红官印的公文,"听说死者最近在修复一尊明代鎏金佛像?"
洛桑注意到官员马鞍旁挂着的牛皮匣,匣缝漏出的金粉在雪地上闪着磷火似的微光。当索朗俯身查看尸体时,他嗅到对方貂皮大氅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味——这不是康巴贵族常用的熏香,倒像是汉地商号里流通的龙涎香。
后半夜,洛桑独自来到夏珠林寺。断墙上的风马旗早褪了颜色,经堂残存的壁画里,大威德金刚的九个头颅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他在护法殿角落找到半截酥油灯,灯座上的双身佛浮雕让他想起多吉画师掌心的血莲——同样扭曲的肢体交缠。
当月光移过残破的窗棂,唐卡草图上的六字真言突然在墙面投下血影。洛桑顺着光影走到供桌前,发现石台侧面刻着密宗的双鱼图腾。指尖抚过鱼眼时,机关转动的闷响惊起檐角寒鸦。
暗格里躺着个鎏金嘎乌盒,盒内天鹅绒衬着一颗九眼天珠。借着月光细看,珠体纹路竟与多吉掌心血莲的脉络完全契合。天珠突然变得滚烫,洛桑猝然松手,宝物坠地时发出空灵的回响——中空的珠体内,飘出一缕淡青色烟雾。
烟雾在寒风中凝成模糊的人形,隐约可见袈裟的轮廓。洛桑倒退半步踩到碎石,响动惊散了幻影。再低头时,天珠表面的九只"眼睛"开始渗血,在地面汇成指向东北的箭头。
破晓时分,洛桑在雪山垭口找到了多吉的唐卡作坊。画架上未完成的度母像双眸泣血,调色碗里的金粉掺着骨灰。当他掀开地毡,暗格里整箱的明代永乐佛雕碎片让他倒吸冷气——这些本该供奉在布达拉宫的圣物,此刻却裹着伦敦报纸的残页。
门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洛桑闪身躲到经幡后,看见索朗官员正在院中与一个洋人低语。英国人怀表链上的翡翠吊坠,与多吉画箱夹层里的当票存根如出一辙。
"天珠必须在下个月圆前送到加尔各答。"洋人弹了弹烟灰,"至于那个巡山队长,大英博物馆的赞助人希望他的头骨成为新藏品。"
索朗的笑声像夜枭般刺耳。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左眼赫然是颗浑浊的琉璃珠:"别忘了,能解开天珠秘密的转世灵童,还在哲蚌寺等着喝他的拜师茶呢。"洛桑将天珠藏进牦牛皮缝制的护身符,策马奔向哲蚌寺时,茶马古道的石板路上结着薄冰。风掠过玛尼堆顶端的牛角,发出类似骨笛的呜鸣。转过山坳,他猛地勒住缰绳——三具商旅打扮的尸体横在路中央,脖颈处绽放的血花竟与多吉掌心的红莲如出一辙。
"队长!"扎西从乱石堆后闪出,皮袍下摆沾着新鲜的血迹,"西南方两里,五个带英制步枪的刀客。"年轻队员摊开掌心,几粒雕着卍字符的银子弹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马蹄声由远及近。洛桑抓起扎西滚进路旁沟壑的刹那,子弹将方才立足的经幡柱撕成碎片。领头的刀客蒙着黑布面罩,但左耳垂的绿松石坠子让洛桑瞳孔骤缩——那是去年劫掠朝圣商队的马贼头目才让的标志物。
"进白塔林!"洛桑甩出腰间的金刚橛击碎追兵马腿,拽着扎西钻进错落的佛塔群。塔身残破的彩绘天女像在弹雨中簌簌剥落,他们踏着三百年前古格王族留下的壁画残片,跃入半塌的时轮塔地宫。
地砖上的蝎子图案突然泛起幽蓝磷光。扎西举着火折子照向穹顶,二十一度母像的泪痕处渗出黑色油脂。"是尸油封存的星图!"洛桑用匕首刮开壁画,北斗七星的方位赫然标记着七个康巴部落的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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