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已经蹲在仓库门口,手指轻轻抚过新改良的耧车框架。露水顺着木纹滚落,在轴承钢珠上碎成几瓣阳光。三架改良耧车已经全部完工,明日就可以试运行了...
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才睡下没多久,晨雾还未散尽,就听外面喊。
"方稷!不好了!"
韩雪的声音像把镰刀劈开雾气。
方稷腾地坐起来,穿好衣服,来到门外,就看韩雪站在那。姑娘跑得麻花辫都散了,布鞋上全是泥水,手里攥着几根断裂的绳索。
"耧车被人动过了!"她喘得胸口剧烈起伏,"三架的调节板都被人拧松了!"
打谷场上已经围满了人。王铁柱蹲在耧车前,旱烟袋在鞋底磕得梆梆响。李老栓正举着块调节板骂街:"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还没用就..."
"我看是有人蓄意破坏科学实验!"陈建军的声音从人群后头传来。他胳膊上的红袖章新得刺眼,嘴角挂着冷笑。
方稷弯腰检查螺丝口,金属断面还闪着新碴:"这是用活动扳手干的。"
"方技术员。"陈建军踱到耧车前,"你这些花里胡哨的改造,经过生产队批准了吗?"
"你懂个卵!"李老栓旱烟袋差点戳到陈建军鼻子上,"稷娃这改良能让每亩省八斤麦种!"
"李大爷。"方稷按住老汉发抖的手,直视陈建军,"你说没批准,那你知道《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第二十一条怎么规定的吗?"
陈建军脸色一僵:"李叔,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他给大队里惹祸。"
"'鼓励农业技术改造'。"方稷从兜里掏出本红皮书,"1956年人民出版社,第38页。"他特意把书页转向人群,县图书馆的印章清晰可见。
人群里响起几声嗤笑。陈建军脖子涨得通红小声嘀咕:"谁知道你这些改造管不管用..."
韩雪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昨儿半夜我听见仓库有动静,出来看见陈建军在附近..."
"韩雪同志!"陈建军声音吓得有些走调,"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在附近你提出啦好像是我给弄坏的一样!"
"都静一静!"孙干事的声音从人群外炸响。公社那辆漆皮剥落的上海轿车不知何时停在了场边。
孙干事扶了扶眼镜:"怎么回事?"
"孙干事!"陈建军抢先开口,"我们这边有人要技术挂帅,用未经检验的技术..."
"是吗?"方稷突然弯腰,从陈建军裤脚摘下一小片红漆,"这颜色眼熟吗?"他把漆片按在调节板的标记上,严丝合缝。
李老栓突然扑向陈建军:"让老子看看你兜里!"
"干什么!"陈建军慌忙后退,却撞上了王铁柱铁塔似的身板。老支书一把攥住他手腕,另只手从他裤兜里摸出把小活动扳手,刃口还沾着新鲜的红漆,气的老支书锤了陈建军几拳。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张婶的唾沫星子喷到陈建军脸上:"作孽啊!知道稷娃熬了多少夜不?"
"好啊陈建军!原来是你搞的鬼!"王大柱第一个跳出来,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我说方技术员的发明怎么会突然坏了,原来是你这个混账东西动了手脚!"
"我...我只是检查..."陈建军额头沁出冷汗。
"半夜撬锁检查?"韩雪突然举起个螺丝,"在他床底下发现的,螺纹上还有咱仓库的机油味!"
人群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声浪。李婶挤到最前面,指着陈建军的鼻子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陈建军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面孔,最后落在方稷身上。方稷静静地站在耧车旁,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深深的失望。
"陈建军同志。"孙干事突然从公文包抽出本《农业科技通讯》,"最新一期《播种器具改良的注意事项》,明确支持小范围试验。"他把刊物在陈建军眼前晃了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建军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瘫坐在地。
"我看你需要反思。"孙干事合上刊物,"我看你需要深刻反思。"孙干事合上手中的工作手册,声音不大却让全场安静下来,"正好县里要抽调人挖灌溉渠,陈建军同志,鉴于你的行为恶劣,处罚如下:第一,在全体社员大会上公开做自我批评;第二,记录到你的档案里;第三,取消你的休息日,进行挖渠义务劳动;第四,你先前积累的工分,加上义务劳动期间应得的工分,全部作为公社的损失赔偿。"
每宣布一条,陈建军的肩膀就塌下去一分。当听到要扣光他的工分时,他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孙干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要记录到我的档案里!"他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完全没有了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样子。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几个孩子互相击掌,几个老人则不住地点头。李老汉抽着旱烟,对身旁的人说:"早该治治这个刺头了,整天不干正事,就知道给人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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