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稷赶回农业部,浑身的衣服都因为赶路变得灰扑扑的,军绿色挎包里装着四份手写预算表,在火车上还在不停的修改,方稷知道经费紧张,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门卫老张头瞅见他,特意从传达室端出个搪瓷缸:"方技术员,喝口热水再上去,那群老学究正吵得凶呢。"
会议室里的争论声隔着门板清晰可闻。方稷推门时,正听见农科院育种所的张所长拍桌子:"在海拔4500米种青稞?还不如直接给藏民发全国粮票!这经费不拨给我们,拨给他胡闹吗?"前段时间张所长申请的项目被院里以资金紧张为理由暂缓搁置了。
"这是方稷同志寄回来的样本。"周部长把一穗青稞推到桌子中央,金黄的穗粒在实木桌面上滚了半圈,"比当地品种增产三成。"
财务科的孙干事也不是很赞同这次的审批:"运一吨化肥到阿里要多少运费?都已经够在河北建个养猪场了!我们应该集中力量干大事!"
方稷默默放下挎包。他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陌生面孔,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同志,两条粗辫子垂在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前襟,正用钢笔在本子上飞快记录。当张所长说到"劳民伤财"时,她笔尖狠狠划破了纸页。
"我来汇报具体方案。"方稷敲门进屋,展开手绘地图,藏青色钢笔线标注着四大试验区的海拔梯度,"不需要额外运化肥,我们发现了牦牛粪里的耐寒菌群......"
那个女同志突然抬头,"您是说用当地牲畜粪便做菌肥吧?"她说话带着明显的江浙口音,却精准复述出方稷论文里的数据,"我看过您发回来的资料,这能降低75%运输成本。"
会议室突然安静。周部长敲敲茶缸:"忘了介绍,新调来的沈墨同志,浙大农学系高材生,主动申请进藏。不能抛下任何地区的发展,不作为也是一种态度,谁要是有这种态度,我看他就不适合在这个位置继续坐着。"
周部长的话一锤定音,终结了这次争吵,这几天以来天天都是这些反对的声音,难道这个孩子难养就不养了吗?今天把话说的重一些,也是为了避免大家自我意识过强,忘记了全国人民是一个大集体。
六月的羌塘草原依然飘着雪粒子。方稷带着先遣队抵达那曲时,公社书记格桑连帐篷都没给他们准备。"上次来的专家,"这个满脸风霜的藏族汉子踢了踢地上枯萎的苗茬,"留下三麻袋冻死的麦子就走了。"
沈墨蹲下身扒开冻土,指甲缝里立刻塞满冰碴:"方老师,这里永久冻土层比资料显示的浅20公分。"她抬头时,两条辫子已结满冰霜,"咱们或许能尝试浅层播种?"
当晚的队务会上,畜牧局派来的藏族向导诺布一直沉默。
直到方稷拿出改良菌肥,这个年轻人突然用生硬的汉语问:"牦牛粪......真的能变成肥料吗?"
"不是变。"沈墨认真的解释,"是唤醒沉睡的部分菌群。"
帐篷外突然传来喧哗。格桑带着几个牧民闯进来,手里拎着半麻袋青稞:"技术员!看看你们带来的好种子!"倾倒而出的麦粒里混着大量黑穗病菌。
方稷捻起一粒病变麦种,心猛地沉下去这是典型的种子带菌。沈墨已经戴上橡胶手套开始分离病菌。
诺布突然想起有一块适合做实验基地的地方:"往西三十里,有片背风的温泉谷地。"
黎明前的暴风雪中,诺布骑着牦牛在前面引路。
温泉谷地的第一批苗子冒芽时,格桑带着全公社的人来围观。住在周围的老阿妈抓起把黑土闻了闻,突然用藏语嚷嚷起来。
"她说......"诺布憋得脸通红,"土里有死人的味道。"
方稷这才知道,这片被牧民视为禁地的山谷,曾是六十年代饥荒时的集体坟场。
"腐殖质层比预计的厚三倍。"沈墨的新助手、上海知青小林战战兢兢检测完样本,"可要是群众抵触......"
方稷望向正在焚烧病株的诺布,"明天开始,"他突然说,"所有技术员学藏语。"
争议在秋收时节达到顶峰。
当温泉谷地的青稞穗沉甸甸压弯秸秆时,公社粮仓里堆放的本地品种正被黑穗病蚕食。格桑蹲在田埂上抽了一下午烟袋,突然把烟杆往靴底一磕:"开镰!"
藏刀划破谷穗的瞬间,方稷注意到沈墨悄悄抹了把眼睛。
捷报传到农业部那天,方稷却收到沈墨的辞职报告。
"理由呢?总要有一个理由吧?"方稷盯着她工作服上那片洗不掉的培养基污渍。
沈墨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整理着实验记录本,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轻轻摩挲,像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方老师,"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父亲的问题……还没有结论。"
方稷一愣。
"1975年,他在钱塘江发现抗盐碱野生稻,写了一篇报告,后来……"沈墨的指尖微微发颤,"后来他被下放了,项目组解散,实验数据全部销毁。"
她抬起头,眼睛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水光:"现在组织上正在复查他的问题,我不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让他的事情影响到项目。"
方稷沉默。他知道这个年代的审查意味着什么——一个"有问题"的家属,足以让整个团队的努力被质疑。
"周部长知道吗?"
沈墨摇摇头:"我没说。但档案里肯定有记录。"
方稷盯着桌上那封辞职信,钢笔字迹工整,甚至有些刻板,像是生怕被人挑出一点错处。
"所以,你是怕连累我们?"
沈墨抿了抿嘴,没说话。
窗外,高原的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墨,"方稷突然道,"你知道郑怀山郑教授当年是怎么做的吗?"
她抬起头。
"1976年,他顶着'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硬是把'冬星'野生种的样本藏在了冻土层里,一藏就是两年。"方稷的声音很平静,"后来平反了,他才挖出来。"
沈墨的呼吸微微一滞。
"你的辞职报告,我不会批。"方稷把信推回去,"如果你父亲的问题复查有结果,组织会通知你。但在这之前,"他顿了顿,"高原上的青稞,还没种完。"
沈墨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砸在桌面上,洇湿了信纸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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