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忆仙居的雕花木门被推开，热气裹挟着鼎沸人声扑面而来。林小溪站在二楼雅间门口，正为贵客介绍新研制的「琥珀桃仁」，忽听得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紧接着是一声尖利的争吵。
“这道清蒸鲈鱼是我负责的！你凭什么抢着端上桌？”掌勺的张厨子将抹布往案板上一摔，溅起星星点点的油花。对面的年轻跑堂红了眼，攥着空托盘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李掌柜让我帮厨，你少在这儿摆老资格！”
瓷片碎渣混着汤汁在青砖上流淌，周围围了一圈驻足观望的食客。林小溪快步下楼，刚要开口调解，就见母亲李翠花从后厨冲出来，围裙上还沾着没来得及擦的面粉：“吵什么吵！都不想干了是吧？这月工钱谁想扣一半尽管吵！”
这话虽让场面静了静，却让张厨子的脸色更难看了。他解下围裙往灶台上一扔：“扣就扣！我干了十几年厨子，还没受过这种气！店里来了新人就看不上老人，行，我这就走！”
“张叔！”林小溪急忙拦住人，余光瞥见角落里缩着的少年——那是前日新来的学徒，此刻正攥着抹布发抖。她深吸一口气，放缓语调：“您是店里的老人，哪能说走就走？这样，今日您先歇着，明日咱们好好聊聊，成吗？”
张厨子重重哼了一声，甩袖而去。林小溪蹲下身，一边收拾碎瓷片，一边留意到跑堂手里的托盘边缘还沾着酱汁。“小刘，这道菜出锅时我特意交代要淋三圈热油，你端的时候是不是晃了？”她指了指鲈鱼身上凝固的油花，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跑堂小刘脸色一白，嗫嚅着说不出话。这时，二楼传来拍桌声：“怎么回事？点的蟹粉豆腐半个时辰还不上！是不是看我们外地客好欺负？”林小溪按住眉心，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样的投诉，今日已是第三起。
“娘，您去前头安抚客人，我去后厨看看。”她将碎瓷片扔进木桶，路过柜台时瞥见父亲林大山正笨拙地整理账单，墨迹晕染成一团，显然是慌了神。自餐厅扩张后，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试图帮忙管账，却总被繁复的数字绕晕。
后厨里，新学徒正在切配姜丝，菜刀在案板上敲出杂乱的声响。林小溪接过他手里的萝卜，三两下切成均匀的菱形：“切丝要先切片，手腕用力要稳。”少年红着脸点头，目光却忍不住飘向正在焖烧红烧肉的老厨娘——那是李翠花特意从乡下请来的远房亲戚，总嫌学徒动作慢，时不时就摔盆子甩脸色。
“小溪，这笋干煨排骨的火候够了吧？”老厨娘掀起蒸笼，热气扑得她眯起眼，“你们年轻人就会瞎讲究，炖菜哪用得着这么精细......”话音未落，蒸笼盖“咣当”一声砸在灶台上，惊得旁边的小徒弟手一抖，把花椒罐碰翻了。
林小溪弯腰捡拾花椒粒，指尖触到台面黏糊糊的油渍——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发现厨具清洁不到位。她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刚要开口，就听见前堂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紧接着是母亲的呵斥：“你这死丫头！端个汤都能洒，成心给我添乱是不是？”
“娘，别骂她！”林小溪快步跑出去，只见新来的洗碗丫头缩在墙角，浑身湿淋淋的，脚下是一摊蛋花汤和碎碗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眼里噙着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李翠花还想再骂，却被女儿轻轻拽到一边：“她才来三天，端不惯烫碗。您去歇会儿，我来教她。”
蹲下身收拾碎片时，林小溪注意到小姑娘围裙下露出的脚踝上有道新疤——那是前日帮厨时被油星溅到的。她心口微微发紧，从袖中掏出一块蜜糖塞进女孩手里：“别怕，我刚开始学做菜时，把灶台都烧着过。来，先去换身干净衣服，一会儿跟我学怎么端稳汤碗。”
日头偏西时，林小溪终于得空坐在后厨角落喝口水。王大牛不知何时蹲在她身边，正用粗布仔细擦拭她方才收拾碎片时划破的指尖：“这些天你总顾不上吃饭，手都软得没力气了。”他声音里带着心疼，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你最爱吃的糖蒸酥酪，我让街角的刘婶留的。”
奶香混着桂花香钻进鼻尖，林小溪忽然想起穿越初期，每次被母亲训斥后，都是这个少年变着法儿给她送好吃的。她咬了口酥酪，冰凉甜腻在舌尖化开，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口的涩意：“大牛，你说是不是我太急了？摊子铺得太大，反而管不住了......”
“怎么会？”王大牛抬头看她，目光坚定如山中磐石，“你看这灶台，从前只容得下一口锅，现在能摆十口八口，刚开始乱些也正常。你教我的猎鹿法子还记得吗？得先布好陷阱，再慢慢等猎物上钩。”
他粗糙的手掌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带着山林间的草木气息。林小溪抬头，看见父亲正笨拙地给每个食客添茶，母亲站在柜台前掰着指头算帐，弟弟小宝踮脚给新来的客人递菜单——这个曾经嫌弃她“丑陋”的家，如今都在为她的梦想努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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