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以为最怕的是火。其实真正能熄灭意志的,是冰。是彻骨寒冷中一点点渗进骨头的绝望。
我在那个地方,知道了什么叫“活着,但灵魂已经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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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终没能逃远。
清晨六点,一辆印着“南境城市保洁合作社”标志的拖拉车在垃圾场例行清扫时发现了我们。
“厂里来人找逃跑的了!”那拾荒工人一声吼,立刻引来厂区后门的护厂队。
我背着昏迷的许洪亮刚走出一堆破铁桶,就被四名大汉围住,手脚反绑,脸朝地碾在烂泥水中。
他们没问我怎么出来的,也没提小韩的名字。
他们只说了一句:
“把他俩拖去冷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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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库,是我们在厂里听过无数遍的传说。
它在南区废弃工厂群的最深处,是早年存放化学原材料的负温仓库,后来因为“意外泄漏致死”事件被封,但仍然被厂方作为“特别惩戒处所”存在着。
我们都知道它的名字,却没人真正见过。
直到我成了那个“被拖进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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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座钢筋浇筑的两层小楼,外墙爬满了铁锈藤蔓,一扇只有内开式铁门,旁边用红油漆刷着四个字:
“违纪处置室”
门一打开,一股冻气扑面袭来,混合着早年化学气体残留的刺鼻味,让人立刻呼吸困难。
我和许洪亮被推进去,门“咣”地一声关上。
从那一刻起,时间与外界彻底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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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不是普通冷库,是一座“死囚牢”。
四面水泥封闭,天花板上三盏刺眼白炽灯常亮不灭,地板潮湿冰冷,墙角散着老鼠粪与断了电的铁管。
我们蜷缩在角落,靠彼此体温勉强取暖。
我扒着墙壁试图站起,却头晕目眩。
我已经十多个小时没进食,没睡过一刻好觉,身上还湿透,像从冰窖里爬出来的野狗。
许洪亮牙齿直打颤,嘴唇乌青,眼神游离。
“我们……在哪?”他喃喃问。
我低声说:“冷库。”
他闭上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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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没人送饭,没人来检查,也没人说一句话。
只有灯,一直亮着。
没有夜晚,就没有时间。没有时间,人的意识就会混乱。
第二天,我开始幻听。
我听见墙后有细微敲击声,“嗒……嗒……嗒”,像有人用指甲刮墙。
有时我甚至听见女人在笑,一种干裂的低笑,一直笑,不停歇。
我摇醒自己:“你疯了……别听……”
可声音就在我耳边,不远,就像在耳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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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洪亮烧起来了。
他蜷着身,满头冷汗,说梦话。
“他们……在笑……那天,她摔下来的声音,是‘扑通’……”
我听不懂他说谁。
我只知道,如果我们再不出去,他一定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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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门终于开了。
一个穿着长风衣的高个男人走进来,脸藏在帽檐与烟雾后面,只留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冷冷地看着我。
“净空,你是不是还想跑?”
我看着他,没回答。
他笑了:“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没反省。你知道厂里对你多仁慈吗?”
我冷笑:“如果你们仁慈,那地狱就是疗养院。”
他盯着我,片刻后说:“厂领导决定给你一次机会,再教育。”
“许洪亮呢?”
“他?”他指指角落里那个瘫软的身影,“看他表现。”
我知道,所谓表现,无非就是——听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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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拖出冷库时,阳光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
短短三天,我的脚底溃烂、指甲发紫、牙齿因夜里咬紧而掉了一颗。
许洪亮几乎被人抬出来的。
我们就像被从尸体堆里捞出来。
而这一切,只是厂方所谓的“特别调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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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们被送进“精神重训室”。
它是新厂房后建的一层平房,窗户全封,房间密闭,墙上贴着“感恩厂区”“服从管理”“再犯从严”标语。
一台老旧电视机,循环播放厂长演讲录像:
“我们用爱打造制度,用心呵护你们的未来……”
我听到想吐。
桌上堆着几十张“忏悔模板”:从“逃跑声明”到“思想汇报”,一应俱全。
每人每天必须写八小时,不写就不给饭。
写得不好,就由“辅导员”审阅并重写——所谓辅导员,是几个脸上纹着字的退伍大汉,皮笑肉不笑。
“你如果觉得恶心,那你还不够恶。”
我那天晚上写了十二遍,手指写到流血。
但我不是写给他们的,我是在写给自己看的——记录下这一切,不是为了服从,而是为了将来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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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灯熄前,一名年纪比我大的工友凑到我耳边,低声说:
“你是净空?”
我点头。
他看着我眼神不善:“小韩的事,是不是你搞的?”
我心头一震:“什么事?”
他冷笑:“他昨天被抬出来,左眼肿成球。你是他逃跑的‘战友’吧?我劝你一句——别害了别人。”
我浑身冰凉。
小韩,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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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不着。
墙角有条水泥裂缝,我拿筷子一边刮一边写:
“韩一鸣,左眼受伤,被审讯未死……他们不会放过他……”
我不是想救他。
我是想记住——这里还关着活人。
人不该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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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我没有做梦。
因为梦都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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