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外,狂风呼啸,血砂如雨点般砸向王玄策的面庞,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八百安西残兵在沙丘后稍作歇息,每个人的水囊都已空空如也,仿佛生命的源泉也随之干涸。赵十二单膝跪地,手中紧握着弯刀,小心翼翼地拨弄着沙地上突然浮现的石刻。那石刻上,渗出的血珠正缓缓汇聚,组成了《大唐西域记》中的文字,清晰地记载着于阗国佛像流泪的奇异景象。
“大人,这石头……”赵十二的嗓子沙哑得几乎难以听清,“是新刻的。”
王玄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石刻,那冰凉的触感如电流般传遍全身,让他脊椎上的青铜藓突然痉挛起来。那些带着《孟子》篆刻的金属菌丝,此刻正像饥饿的野兽一般,疯狂地吞噬着龟兹巫医刺在他背上的北斗七星。剧痛如潮水般袭来,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兄长王玄礼的身影却在一片混沌中渐渐清晰。
王玄礼正执笔为他讲解《汉书》,那狼毫笔尖滴下的,竟然不是墨汁,而是一滴滴浓稠的黑血。
"不是新刻的。"龟兹巫医佝偻着身子凑近,骨笛在腰间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是长出来的。"
仿佛为了印证老巫医的话,沙地突然开始蠕动。更多石刻破沙而出,像一排染血的牙齿咬破大地。王玄策看到最新浮现的石碑上,血珠正自动排列成疏勒城的轮廓,城门处悬挂着三十七盏灯笼——正是他昨夜在护心镜幻象中所见。
"水!"后方突然传来士兵的惊呼。
王玄策转身时,看到亲兵王九的水囊正在沙地上疯狂滚动。囊口松脱,流出的却不是清水,而是粘稠的血浆。更骇人的是,那些血水在沙地上蜿蜒时,竟自动组成了他从未见过的母亲笔迹:
"吾儿勿归"。
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王玄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母亲在他五岁时就因病离世,对于母亲的字迹,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然而,此时此刻,沙地上的那行血字却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仿佛这些字是从他内心深处涌现出来的一般。
每一笔的转折、每一个字的形状,都像是他曾经无数次在心中默念过的《孝经》章句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髓里。这种熟悉感并非来自于视觉,而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一种本能反应。
就在王玄策被这行血字震惊得不知所措时,龟兹巫医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护腕。王玄策猛地回过神来,只见那老巫医的眼睛已经完全翻白,原本应该平静的星图刺青此刻却在他那布满皱褶的皮肤上疯狂游走,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操控着它们。
“星象乱了……”龟兹巫医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紫微垣正在吞噬北斗……”
王玄策闻言,心中一紧,急忙抬头望向天空。果然,在正午的烈日周围,竟然浮现出了一幅诡异的星图。那些原本应该按照规律排列的星辰,此刻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搅动,变得杂乱无章。
更让王玄策感到不安的是,这些星辰的排列方式,竟然与总督府地窖里那三十七具骸骨摆放的形状一模一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意味着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正当王玄策凝视着天空中的星图,心中惊疑不定时,他突然感觉到贴胸暗袋里的断牙开始发烫。那热度越来越高,仿佛要将他的胸口灼伤一般,让他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打破了现场的诡异氛围。“报——!”斥候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东北方发现大食军队!”
全军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王玄策的陌刀已经出鞘,"百辟"二字在烈日下泛着青光。但当他们列阵登上沙丘时,看到的却不是大食铁骑,而是三十七具无头尸体组成的军阵。
这些尸体穿着唐军制式的皮甲,但甲胄缝隙里钻出的却是波斯莎草纸。最前排的尸体突然同时抬手,数百张《孝经》残页从他们袖中飞出,在空中组成了一幅大唐西域疆域图。图中玉门关的位置,正在渗出黑血。
"是使团..."赵十二的声音在发抖,"是他们在碎叶城丢失的头颅..."
王玄策的陌刀突然变得重若千钧。刀身上浮现出长安西市胡商贩卖的《推背图》第四十三象——"黑云压城城欲摧"。那些谶纬图文正通过刀柄向他体内灌注某种冰凉的力量,与他肋骨上被噬心蛊啃噬的《孝经》文字激烈交锋。
龟兹巫医突然开始用骨笛吹奏《诗经·秦风》的调子。笛声呜咽,沙漠上的热浪开始扭曲变形。王玄策看到风沙中浮现出长安的景象——鸿胪寺的讲堂里,二十岁的他正在兄长指导下临摹《西域图记》。王玄礼手中的戒尺落下时,变成了大食人的弯刀。
幻象突然破碎。沙漠恢复了死寂,那三十七具无头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沙地上用波斯文和汉文交替书写的《孝经》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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