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呼啸着从渤海郡府衙的窗缝中钻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葛荣蜷缩在虎皮大椅上,厚重的貂裘裹着他日渐消瘦的身躯,却怎么也挡不住从骨子里渗出的寒意。他伸手去抓案几上的酒壶,手指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碰倒了几个空壶,酒水"咕嘟咕嘟"地流了一地,在烛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像极了他梦中挥之不去的战场血河。
"陛下...陛下!"门外传来亲兵战战兢兢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惶恐,"定州...定州急报!"
葛荣醉眼朦胧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透过凌乱的发丝望向门口。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进...进来..."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亲兵低着头,几乎是爬着进了内室,颤抖的双手捧着军报举过头顶:"鲜于...鲜于修礼将军...被尔朱荣斩杀...定州...定州三万弟兄...全...全没了..."
"啪!"葛荣手中的酒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却因酒意上头踉跄了几步,又重重跌坐回椅子上。貂裘滑落在地,露出里面皱巴巴的龙袍——那上面还沾着昨夜的酒渍。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醒:"瀛...瀛洲呢?"
亲兵的头几乎要埋进地里,声音细若蚊蝇:"李...李元漠将军...被高欢...首级...已经挂在瀛洲城头..."
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寒风拍打窗棂的声音。葛荣的表情凝固了,他缓缓转头望向墙上挂着的地图——那上面代表他势力的红色标记已经所剩无几。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中夹杂着哽咽:"好啊!好啊!都死了!都死了!下一个...下一个就该轮到朕了!"
他踉跄着扑向案几,抓起最后一个酒壶,仰头痛饮。酒水顺着嘴角流下,和着不知何时流出的泪水,打湿了早已污浊不堪的衣襟。亲兵吓得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滚!都给朕滚出去!"葛荣突然暴怒地将酒壶砸向墙壁,碎片四溅。待亲兵连滚带爬地退出后,他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摇曳的烛火,喃喃自语:"当年...当年在定州时...我们说要打出一片天地...现在...现在..."
这时,府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铠甲碰撞的清脆声响。狗头军师蔡坤掀开厚重的帐帘,扑面而来的酒气让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他看到葛荣瘫坐在虎皮椅上,衣襟大敞,满脸通红,身边散落着十几个空酒坛,活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
"陛下!”蔡坤快步上前,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不可再这样消沉下去了!"他眼角余光扫过案几上倾倒的地图,上面还沾着酒渍。
葛荣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蔡坤:"你...你来干什么?"他打了个酒嗝,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来看本帅笑话吗?"
蔡坤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脸上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陛下说哪里话!属下是来为您分忧的!"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眼下虽形势不利,但我们仍有四十万大军啊!只要先击溃最近的刘璟部,就能扭转乾坤!"
"刘...刘璟?"葛荣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挣扎着坐直身子,酒坛被碰倒,咕噜噜滚到地上。
"正是!"蔡坤见葛荣上钩,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但语气却愈发诚恳,"我军虽败,但刘璟兵不过三万,只要陛下亲自督战,必能一举歼灭。否则..."他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等尔朱荣、高欢三路合围,那就..."
葛荣猛地站起身,却因醉酒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他扶着案几,脸上的横肉不住抖动,咬牙切齿道:"对...先杀刘璟!杀了那个小畜生!"他一把扯下身上华贵的貂裘,露出里面许久未擦的铠甲,"传令下去!明日全军再次出击!朕要亲手砍下刘璟的头当酒壶!"
蔡坤立即躬身行礼:"陛下英明!属下这就去安排。"他低着头退出大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待走出百步远,他左右张望一番,突然加快脚步向马厩方向走去。
在马厩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佝偻着背的马夫正在给战马刷毛。蔡坤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封好的信,低声道:"老规矩,速将此信送往刘璟大营。"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务必亲手交给独孤将军,就说...鱼儿上钩了。"
马夫默不作声地接过信,塞进贴身的衣袋里。他牵出一匹不起眼的灰马,翻身而上,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蔡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脸上浮现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而此时刘璟大营内,独孤信正在帐中与赵猛对弈。
赵猛捏着一枚黑子,眉头微蹙,目光在棋盘上逡巡。这位年过三十的文士鬓角已见几缕青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将军,"他落下一子,轻声道,"算算时日,蔡坤应该已经说动葛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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