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在小雨掌心泛着金红色的光泽，堂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按庄里的老规矩，吃到铜钱饺子的人来年最有福气。小石头正要接过铜钱细看，窗外突然传来异样的声响——那不是爆竹的脆响，而是某种沉闷的、连绵不断的轰鸣。
"什么动静？"苏明远手中的朱砂笔顿在半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房梁上的走马灯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灯影里的关羽骑着的赤兔马竟在墙上狂奔起来。小石头一个箭步冲到院中，只见东南方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变成铅灰色，一道雪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庄园推进。
"是雪暴！"韩牧野的喊声从身后传来，"快加固门窗！"
那雪来得比所有人预想得更快更猛。前一刻还只是零星的雪粒，转眼间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白色幕布。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而来，院里的枣树被吹得弯成一张弓，新挂的红灯笼在风中撕扯成碎片。
"粮仓！"小石头突然想起什么，拔腿就往工坊方向跑。风雪立刻灌进他的领口，像无数冰针扎在皮肤上。才跑出十几步，身后的韩家宅院就变成了朦胧的影子。
工坊的瓦片在狂风中叮当作响。小石头打开门板，发现仓库的西北角已经漏雪，细碎的雪粒正从椽子缝隙簌簌落下。他急忙扯下晾在绳上的油布去遮木料，却听见房顶传来不祥的"咔嚓"声——
千钧一发之际，小木头带着张家兄弟破门而入。"撑住横梁！"三个年轻人扛着碗口粗的松木杆冲过来，及时顶住了即将断裂的房梁。小石头趁机爬上货架，用麻绳将油布四角牢牢绑在椽子上。
"牲口棚塌了！"张家老大满脸是血地闯进来，"两头耕牛还拴在里头！"
小石头抓起斧头就往外冲。风雪中能见度不足十米，他几乎是摸着篱笆往前挪。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栽进齐腰深的雪坑里，冰冷的雪立刻往衣领里钻。恍惚间有人拽住他的后领——是韩牧野带着庄户们赶来救援，他手中的马灯在雪幕中摇出一圈昏黄的光晕。
牲口棚已经完全坍塌，只剩几根立柱歪斜地立着。透过纷飞的雪片，能看见耕牛的后腿被压在横梁下，正发出痛苦的哞叫。小石头趴在地上清理积雪，发现横梁另一端还压着个人影。
"是王寡妇家的小子！"有人惊呼。那少年正用单薄的肩膀扛着横梁，给耕牛留出喘息的空间，自己半个身子都埋在雪里。
斧头砍在横梁上的声音被风声吞没。小石头和小木头轮番劈砍，虎口震裂了都浑然不觉。当横梁终于断开的瞬间，张家兄弟立刻拖出耕牛，苏明远则一个箭步上前，将冻僵的少年从雪堆里刨出来。
"送到家里！快！"韩牧野脱下狐裘裹住少年，自己却踉跄了一下——小石头这才发现师父的棉靴不知何时已经渗出血色。
回程比来时更艰难。狂风变成了旋转的雪龙卷，众人不得不手挽手组成人墙。小石头背着昏迷的少年，感觉后背渐渐被温热的液体浸透——那孩子的腿被木刺扎穿了。每走一步，雪地上就留下一个鲜红的脚印，转眼又被新雪覆盖。
韩家宅院此刻成了临时医所。前厅的地龙烧得发烫，红姑正带着妇人们熬煮药汤，浓重的艾草味混着醋香弥漫在空气中。苏月禾的袖口卷到手肘，正在给一个手臂骨折的庄户正骨，见他们进来立刻喊道："放东厢房！"
小石头轻轻放下少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冻得掰不开了。小雨捧着药碗跑来，看见他血淋淋的后背倒抽一口冷气，却咬着嘴唇没哭出声。小姑娘利落地剪开少年染血的裤腿，动作竟有几分红姑的沉稳。
"哥，你去换件干衣裳。"她声音发抖，手上却不停，"这里...这里我能行。"
正说着，大门又被撞开。庄头老赵像个雪人似的跌进来："河、河边的窝棚全塌了！二十多口子没处躲！"
韩牧野猛地站起身，药碾子哐当掉在地上："把祠堂打开！所有能住人的屋子都......"
"来不及了。"苏明远打断他，胡须上结着冰碴，"雪堵了路，壮劳力过去都要半个时辰。"
小石头望向窗外。雪更大了，天地间只剩下狂暴的白色。他突然想起什么，抓起斗笠就往外冲："工坊！工坊能容三十人！"
风雪中的工坊像艘颠簸的船。小石头带着十几个青壮年赶到时，西北角的屋顶已经塌了一半，但主体结构依然坚固。众人立刻分头行动——有人用门板搭临时床铺，有人支起铁锅烧雪水，小木头甚至拆了货架生起两个炭盆。
"把伤员安置在里间。"小石头指挥着，自己爬上摇摇欲坠的房梁，"再来两个人固定这根柱子！"
当第一批妇孺被护送进来时，工坊已经变了模样。刨花和木屑铺成了防潮的地铺，十几个木箱倒扣成矮凳，连雕花用的屏风都支起来隔出私密空间。苏月禾带着药箱匆匆赶到，看见墙角垒着的木料正在炭火烘烤下冒出缕缕白汽。
"聪明。"她摸了摸那些木料，"烤干的木材能撑更久。"
最令人惊喜的是小雨。小姑娘不知何时组织起孩子们，用碎布条缠成火把插在墙缝里。微弱的火光不足以取暖，但至少让漆黑的工坊有了些许光亮。她正给一个吓坏的小姑娘喂姜汤，手法娴熟得像个小大人。
"石掌柜！"张家老二突然从门口雪堆里挖出个包袱，"看我在路上捡到什么？"
包袱里竟是那坛没能搬走的绍兴花雕。小石头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立刻驱散了几分寒意。他挨个给浑身湿透的救援者们灌上一口，轮到苏明远时，他却把酒壶推了回来："给女眷们擦手脚，能防冻伤。"
后半夜，风雪愈发狂暴。工坊的每根梁柱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小石头不得不带人轮流加固屋顶。每当某个角落传出不祥的吱呀声，就立刻有木桩顶上去。在这兵荒马乱中，谁也没注意到小雨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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